她也没?有穿女儿?装,是大理寺少卿的官袍。
在初见郦老之时,他的一行一止,俱是拿她当女儿?家?来对待,起初温廷安没?有留意到这个端倪,直至郦老抻出了大掌,重重薅了一薅她的头发时,温廷安适才意识到情状不对劲。
郦老是一早,就认出她是个女儿?家?的身份了吗?
她可是都没?解释过一字一句的啊。
洞察出了温廷安的费解与困惑,郦老骤地朗声?笑了一笑,大掌从她的脑袋之上挪移了下去,在她纤细修直的肩膊之上,霸气不重的拍了一拍说:“就你这般的玲珑骨骼、无喉结、小身板、细嗓音,若是老夫一眼无法认出来,那这六十余年的人间,算是白白走一趟了。”
温廷安心道,可是,温家?已然辞世的温老太爷温青松,亦是没?有认出她是女儿?家?的身份。
郦老却是认了出来。
好敏锐。
明明才打交道不久,竟是能够洞悉出这般微小的细节,温廷安不由有些侧目而视了。
郦老将玉璜递呈给了温廷安,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一样物事,你这丫头片子,且好生?收好了。你我之间聊得来,能在此刻相逢,也是一种绝佳的缘分了,若不是今刻时局紧迫,老夫皆想开宴好生?招待你一番了。”
温廷安闻罢,有些失笑:“若是郦老能够迁出冀州府,那今后,紫兰有诸多的叙话之机。”
郦老摆了摆手,正色道:“温少卿,你可别再提迁徙迁徙之事了,虽然说万事都好商量,但?唯独在这样一桩事体上,老夫是绝对不能同你商量的。”
温廷安眸色瞠了一瞠,露出一丝遗憾之色,说道:“那好吧,这一桩事体,晚辈从今往后便不会?再提及了,今番是晚辈唐突了您,请您宽宥,慎勿为怪。”
郦老淡淡地摇了一摇首,笑着?说:“不打紧,既是今朝是虚惊一场,那老夫便是认了你这个友朋,往后若是有机会?的话,老夫竟是要?好生?与你聊聊。”
不知为何,温廷安竟是从老人家?的这一席话里,听出一丝寂寥的况味来。
郦老是晋朝末代的人,在大邺这个朝代之中,他与郦氏大族生?活在这个异乡之中,冀州前身便是晋朝王都,他们一腔孤勇地选择坚守于此,守护的不仅是这一片疆土,还可能是那个已然倾覆的亡朝罢。
在郦老的立场之上,设身处地的着?想一番,温廷安倏然能顾感同身受,能够理解郦老本身的固执与刚愎了。
毕竟,冀州府就是他们的根,是他们的故乡,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们若不驻扎在此,还能去往何方?
若是真正迁徙的话,就相当于将他们的根底,从这一片土地之中拔除了。
不坚守在冀州的话,他们这些晋朝高门的遗脉,似乎便真正的无家?可归了。
这样做的话,想必是伴随着?一片剧烈的阵痛罢。
温廷安陡地意识到了自?己这样做的残忍。
虽然说,明面上是为了郦氏大族的安危,为了让他们能够活下去,便是让他们迁徙出冀州府。
这样做法,看似正义与正确,也顾全了大局,保住了冀州百姓们的性命。
可是……
温廷安徐缓地垂下了眼睑,浅绒绒的鸦睫在纤薄的卧蚕处聚拢成了一道深深的阴影,狭长夹翘的睫毛之下,是一对几近于原石般的黑色眼珠,此刻,这一双邃黑的瞳仁弥漫上了一片薄雾,揉不进,吹不散,情绪掩藏在浓雾的后面,像是一幅飘渺的远山淡影,只有影影绰绰的浅影,教外人难查虚实。
——『自?己的迁徙之举,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个时辰以前,温廷安能够肯定自?己的行为,但?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她倏然对自?己的一行一止,产生?了深刻的质疑。
若是自?己是郦老的话,自?己能够同意迁徙么?
倒也未必罢?
也不太可能同意。
根都没?了,无异于信仰的坍塌。
但?她刚刚还站在制高点上,多番劝服。
温廷安,你这样太残忍了。
温廷安觉得自?己有必要?寻温廷舜商量一下这一桩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