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温廷安从未料想过,会在这?般一个场景里,遇着吕氏,她的母亲。
大?抵是出于近乡情怯的心理?,起?初,温廷安没有行至前去?,只觉得喉头剧烈地?哽咽了一下,薄唇翕动?一番,意欲言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道不出。
这?一会儿,刘氏已然袖了袖手,温谨地恭退了下去。
偌大?的雅室之中,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母女俩。
还是吕氏率先反应过来,雅然起?身?,眉眸温柔如水,一顺不顺地?凝视着她,嗓音沉金冷玉,温声道:“许久未见,安姐儿真真是出落得愈发毓秀玉隽,长大?了。”
温廷安一时有些听不得这?般话,越是听,她的眼眶愈是燥热得厉害,泪渍便会流淌得愈发汹涌。
吕氏『哎呀』了一声,拂袖抻腕,纤柔的指尖,细致地?覆上温廷安的面庞,小幅度地?揩去?了她的眼泪,道:“都这?般大?的一个人?了,怎的还哭了呢?”
温廷安牵握住吕氏的手,鼻子蓦然覆上了一抹浓滞且沉重的涩意,鼻翼剧烈地?翕动?一番,她竭力想要抑制住自己汹涌的情?绪,但仍旧有些无法做到自控与自如。
温廷安的大?脑,尽是缠丝一般的乱绪,泪流盈面之时,一种?莫大?的愧怍之感攫住了她,她哽咽道:“母亲,对不起?……”
吕氏眸底尽是慈霭,当下将温廷安揽入怀中,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傻孩子,有什么好道歉的呢?”
中岁女子的嗓音,温醇且亲厚,天然有温暖人?心的力量,一下子将温廷安心中浮泛起?的毛躁边角,踏踏实实地?抚平了去?。
温廷安的额庭深深地?抵在吕氏的身?前,道:“母亲,对不起?,我?当初抄封了崇国公?府,让您和府中女眷流放至冀北……教您受了这?般多的委屈和挫折,对不起?,当初是我?太自私了……”
温廷安说得很急,越是说到后边,越是觉得自己说得词无诠次,只能一个劲地?重复『对不起?』这?三个字。
温廷安在广府鹅塘洲遇到父亲温善晋,与在冀北御香茶楼遇到母亲吕氏,在这?两个场景当中,她的心境是全?然不一致的。
当初抄封崇国公?府,有一半的缘由,便是出自温善晋的授意。因为温廷舜的身?份特别敏。感,赵珩之弑君坐上龙椅后的第一桩事体,便是要攻乎异端,温家首当其冲,温善晋遂是决意以?退为进,让温廷安抄封崇国公?府,便是权宜之计。
既然是父亲的授意,那温廷安心中倒是没多大?的愧怍感。
但她的母亲吕氏,对温善晋的计策,却是全?然不知情?的。崇国公?府被抄斩的那一个雨夜,温廷安永远都无法忘记这?般一幕,瓢泼的大?雨之中,吕氏与府内的女眷拾掇着大?大?小小的行箧,于押队和一众衙吏监送之下,她们在湿泞的雨地?上艰苛的行走——湿潮而冷腻的雨丝,很快浇湿了吕氏的发丝,天候潮冷极了,她整一张脸容,被冻成了冷白之色,五官上的情?绪是模糊且惨淡的。
当是时,温廷安目送着吕氏的身?影,如一痕淡墨,溶入了黯淡无光的生宣平纸之中,
她的胸口蓦然涌入了一种?滞重的情?绪,有什么酸胀的东西淤塞住了心口,这?种?东西又像是周身?生了诸多密密麻麻的倒刺,随着每一声呼吸,扎入心壁深处,疼得温廷安简直难以?呼吸,甚或是,泪流不辍。
思绪渐缓地?回?拢,温廷安仍是重复着那一段话:“母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吕氏道:“傻孩子,这?事儿真不打紧,在我?而言,从洛阳到冀北,这?一段路,就像是一截旅程,我?能够不再困囿于闺宅之中,且能四处走走,散散心,还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何乐不为呢?”
温廷安觉得这?不过是吕氏蕴藉她的话辞罢了,甫思及此,泪意愈发受不住,反而流淌得愈发汹涌了。
吕氏见状,失笑,莞尔道:“安姐儿,你?可是堂堂大?理?寺少卿,官居高品,在民妇面前哭一哭尚还可以?,但在上峰同侪、黎民百姓面前,纵使有泪,也不能轻弹,明白了么?”
言讫,吕氏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块素色缠枝纹帕子,徐缓地?擦拭温廷安的泪渍,嗓音温柔,如春风化雨,道:“少卿爷再是哭下去?,可是要折煞民妇了。”
温廷安囫囵地?捻起?了那一块帕子,随性地?擦了擦颊面上的泪渍,这?一空当儿,吕氏去?打了一盆温热的水,跪坐于她的近前,温声道:“帕子给我?。”
温廷安依言将素色帕子递了过去?。
吕氏接过,将帕子浸入了温水之中,用香胰与藻豆浸染香氛,往往复复洗濯数回?,末了,徐缓地?拧干,再度递给了温廷安,道:“少卿爷,再好生濯一濯面,务必擦拭熨烫妥帖了,否则,待会儿从这?一御香茶楼出去?,教其他人?撞见端倪,可就不太好了。”
温廷安闻罢,一时之间有些啼笑皆非,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安然地?应了一声好,接过了帕子,静静地?擦拭着面部。
拭毕,吕氏牵握温廷安告了座,一晌轻轻拍她的肩膊,以?示安抚,一晌添杯换盏,给她沏了一盏清茗。
疏淡的空气之中,渐渐然地?撞入一阵馥郁馝馞的茶香,氛围委实是沁人?心脾。吕氏执了一枚檀木质地?的杓子,徐缓地?舀却了一盏淡绿茶浮沫子,迩后,将茶盏移推至温廷安近前,温声道:“安姐儿,喝罢,清清神,洗濯一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