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建兴的周朔也很忙,阜水一脉的渠道明年开春就要开通。
三年前他接手修渠道的差,负责说服崔氏和推进修渠进程。
去年他解决宁安的事情后,便向建兴请辞,推去了所有差事。
如今一年半过去,回来的周朔看着几乎没怎么推进的渠道只觉得头大。
一年半,他们是事儿一点没做。
钱却花了不少。
这钱花哪去了,他心里有数,周兴月心里更清楚。
难怪一直催着他回来,原来是没人干活了。周朔想。
阜水渠道最晚明年春开通,不然等天气暖和起来,进入汛期,两岸的农田又要遭殃。
又将是无数人家失房失地,流离失所。
每年汛期,离阜水最近的东菏、门利、临城、平墨、滨宝五县受灾最重。
这些地方被高山阻隔,道阻多艰,消息难以传出。
或者说是刻意被截下,因地方主事怕受到建兴责罚,便都瞒而不报,想隐瞒自己的失职。
灾越大,地方越不敢报。
越不敢报,灾越往坏里走去,如此恶性循环。
农人没有地方住,又没有粮食吃,一步步走向绝路。
无论是父慈子孝,还是兄友弟恭,这些所谓的礼教伦常,只有在吃饱饭后才能被提及遵守。
极度饥饿的人是没有尊严的。
饿,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人的求生欲望。为了活下去,人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易子而食,析骸以爨。绝非仅存于史书中。
周朔亲眼见过这炼狱一般的惨象。
道德,是世间最容易被践踏的东西。
为了活下去,谁都能把它踩到脚下。
倘若践踏道德能控制灾害,道德也并非不能放弃。
而悲哀在于大灾之后多出疾疫。
即使是最寡恩无情的决策者也不会愿意见到尸横遍野、饿殍枕藉的景象。
这会动摇他们的统治。
任何一家主君都不乐意见到疾疫出现,并在土地上肆虐。
当真正的灾祸来临,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周朔便是用此说服了崔氏,让崔氏允许周氏在阜水开渠修道,降低大灾出现的可能性。
在原定的规划中,渠道到这时候应已经修得差不多,只差一点尾巴。
但如今的修建进程,竟还差着一半。
夏多暴雨,水位易涨。
若想减轻阜水两岸的灾情,建兴这边必须加快进程。
周朔重新拿起修渠的工程,并且开始核账,被吞下的赈款总得让他们吐出来。
这便使他很少有空闲再回去和妻子一起用膳,每天也很晚才能回梧桐院。
哪怕没空回去,妻子也会让侍女告诉他可以回去用膳。
周朔这天也没打算回去,但饭点前后他一直未等到梧桐院的通知。这立刻使他感到不安。
他想回去看看,却被积压已久的旧疴拽得脱不开身。
等他晚间终于结束一天的琐碎,回到梧桐院时,整个院子漆黑一片,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