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雅座里的两人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松花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帘外,眉眼清秀,脸上戴着一层白纱,腰间别着一支白玉箫。贺冬啜了口茶,转头好整以暇的看向顾凉。若是她没认错,这应该是魏侍郎家里的小公子。传闻清高得很,连大皇女的生日宴都不想给面子。这会儿怎么说?瞧这魏小公子眼里的澹澹水色,像是溺了一整池的春水,盯着顾凉目不转睛的模样,可也不像清高的人啊。啧,有点意思。顾凉只觉得面生,眯起眼眸凝神细想了片刻,视线触及那支玉箫时才恍惚想起,微微颔首,对着魏羽拂手行了一礼。“魏公子。”的确是有过一面之缘。魏羽纱下的唇角有些涩然的抿起,方才见她努力回忆的神情,似是对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原来,也只有他记得罢了。他往后退了一步,屈身行了一礼,盈盈道,“先前有幸闻得顾君一曲,早有请教乐理之意,此回又凑巧得见,这才前来叨扰……方才直呼顾君名讳,是我失礼了。”顾凉心下了然,原来是想要曲子,淡声道,“公子不必客气,论乐问理,也是好乐者真性情,若公子想要曲谱,日后我交给令姐,托她移交公子便是。”至于魏蓉交还是不交,那便与她无关了。听着她冷淡的语气,魏羽手指有些局促的攥着衣袖,眼神更黯了几分,嘴角的笑意也缓缓敛起。“那便多谢顾君了。”说罢,他便有些慌乱的转过身,不敢再看顾凉的神情。谁料走得急了,慌不择路踩上一块滑溜溜的石头,猛地一个趔趄,险些撞上别人。就在他即将摔倒之际,有人稳稳伸手扶住他。那人穿着一袭青衫,裙摆处绣着一簇松竹,清润的嗓音也温柔得好似山间清泉,让他耳侧微颤。“公子……你没事吧?”“没,我没事……差点撞到你,不好意思。”“你并未撞到,所以不必抱歉。此处路滑,又邻水,公子可要当心。”“嗯。”魏羽脸色涨红的点点头。他有些后悔方才贸然离席过来,只为看一眼顾凉,却在她面前表现得半点不像个世家公子。连走个路都冒冒失失,莽莽撞撞。青岚见对方已经站稳,这才松开手,抬头便见顾凉大步走了过来,冷眸微微蹙起,“阿岚,你怎么样?”她坐在那边,视线被纱帘挡着,只看见魏羽一个大趔趄差点撞倒他正君。阿岚身子骨弱,这要是摔上一跤,她不得心疼死。这魏羽也是,这么宽敞的路,他非得拐出个山路十八弯。青岚温柔一笑,摇了摇头,“妻主,我无事,是这里铺了鹅卵石,有些滑,这位公子走得急,方才差点摔倒。”顾凉握住青岚的手,看他安好如初,这才缓和了神色,“那便好。”魏羽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险些撞到的这位,是顾凉的正君。难怪能让素来冷淡的她如此焦急的走过来确认,甚至语气里还隐隐带着对自己的责问。他忍不住抬眸看了青岚一眼,鬼使神差的出声问了一句,“方才谢公子搭救,我叫魏羽,可否知晓公子名讳?”青岚转过头,仍旧是温柔清冷的模样,微微一笑,“不必谢,我叫青岚。”青……岚……魏羽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耳畔轰然炸开,手不由自主的握上白玉箫,原来……原来如此。那首令他魂牵梦萦的曲子,一开始,便是为了他所作。魏羽出神的看着青岚的背影,站在原地久久不愿回神。清风似皎月,淡雅如松竹。这样脱俗出尘的气质,的确罕有,恐怕冠绝天下的花魁站在他面前,都会为自己多出的那一分世俗而情不自禁觉得惭愧吧?所以……才会让顾凉谱下那般空灵不似凡乐的曲子么?他原本以为,自己比起顾君这位曾经的侍君会有几分胜算,只是出现得晚了一些罢了。没想到……魏羽仓惶的笑了一声,他输得不冤。对着这样皎洁似月的人,他也生不起半分诋毁之心。“公子,你面纱掉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魏羽惊而回神,下意识的摸上脸颊,果然那处已经空空如也。糟了,三姐交代过他不要轻易露脸,若是被五姐发现他偷偷跑出来……魏羽浑身一个激灵,急忙用衣袖遮住脸,转身说道,“多谢小姐提醒,我稍后自己捡起来便是。”那人见他似是有顾虑,细想了下,将地上的面纱捡起来,放在他不必弯腰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我先放这了,公子放心,此处位置偏僻,应是无人瞧见公子真容。”然后她便径直朝着雅座走去。魏羽见她走了,才小心的朝着假石山走过去,伸手拿起面纱,却见下面垫了一面折扇。“这是……”他把折扇拿起来,上面画了一片郁郁葱葱的桃林,粉霞漫天,云层氤氲。左上题了一句诗:“溪上桃花无数,花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只是桃林上似乎有些污渍,美中不足。魏羽愣了一下,他翻到另一面,看见扇面背后沾满了假石山上的泥,这才明白那人用折扇垫在底下的用意。魏羽戴好面纱,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到一袂暗粉色衣袍。“谢谢。”他轻轻的说了一声。“钱君,你方才跑哪儿去了?”钱程匆匆赶来,瞧见方仲怀几个已经围着桌坐满了。“英雄救美。”她含糊的答了一句,方仲怀几人也没太放心上。毕竟钱程的蓝颜知己实在太多,谁也不晓得,今日的花魁里是不是就有几个她在江陵的好弟弟。钱程从隔壁搬来了一个草蒲,硬生生挤进了方仲怀和顾凉中间,将两人隔开。她要贴贴顾君,质问她究竟有没有把去江陵的计划提上日程。认识这一年多,她已经被顾君鸽麻了。方仲怀皱眉,“钱君,你好端端的隔开我跟顾君作甚?“她正同顾君聊到改善农桑环境的关键处,哪里舍得分开?钱程回得理直气壮,“仲怀,我买的票。”六个字让方仲怀陷入了沉默。的确,她跟彭兴的门票都是钱程花钱买的。她该让。彭兴在一旁说道,“……那钱君,按咱们的票,是不是应该去黄级?”这下轮到钱程不吭声了。的确,这个雅座是顾君和贺大人的位置,她们三也是硬凑上来的。她该……“喝茶。”顾凉淡淡的一声,打断了这三文匪的逻辑陷阱,摆明了不想掺和。“还是顾君豁达。”钱程笑道。顾凉瞥他一眼,见她今日又穿了那件粉衫,问道,“钱君,你穿粉色当真有用?”没等钱程说话,方仲怀便替她回道,“如果顾家酒楼旁边的包子铺里那位风韵犹存的寡夫也算的话,还是有用的。”贺冬抓起一把瓜子,恰到好处的“哦?”了一声。钱程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方仲怀的嘴。一向稳重内敛的方仲怀此刻却笑得乐不可支,断断续续的说道。“也就是钱君夸了人家一句贤惠,那寡夫每日都要给钱君送两份小笼包来,整日嘘寒问暖……一瞧见她就好钱君的唤个不停,差点要把钱君给摸遍了……”钱程脸色黑如锅底。……被个男人摸遍了这话也是你方仲怀讲得出来的?“仲怀毁我,哪有摸遍……只不过摸了几下胳膊和……脸!”几人听得暗自忍笑,唯有贺冬一脸惊恐。急忙扫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还好,是灰的。果然,珍爱生命,远离男人。青岚和慕容南坐在隔壁,正吃着小食闲聊,听着这边的动静,都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