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按县人大之前批下来的数字办,回头我再……”严峫顿了顿,鬼使神差加了一句:“……多补百分之五十,趁年前把宿舍楼修修,不然太冷了。”
院长登时喜出望外。
严峫说:“年前我会让人来看的。”
院长那发自心底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些,随即大力保证:“那是当然!当然!”
这些猫腻严峫心里都清楚,他也没有全部款项都能用到实处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要一部分能起到作用就可以了。院长也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又很热情地拿出福利院管理章程和目标计划等文件出来介绍,严峫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大概十几分钟,才挑了个适当的机会打断:“像你们这样的机构,孩子进来和出去的时候,一般都应该有记录的吧?”
院长一叠声:“对对,那肯定有,我们是当地唯一的福利院,所以从八十年代到现在已经好几十年了……”
“能给我看看么?”
院长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要求,倒愣了愣:“看什么?”
“相册资料、文书记录、儿童档案等等,我只要八|九十年代之间的部分。”严峫迎着院长诧异的目光笑了笑,淡淡道:“实不相瞒,我夫人小时候曾经在s省的孤儿院里待过几年,后来被领养出去了。我这次定点捐助,就是想走访当年的各个福利院,尽量从当年领养信息中找到他亲生父母的线索,也好帮他完成溯本追源这个夙愿。”
院长满脸恍然大悟:“哦哦哦——”
从表情看院长大概瞬间脑补出了一系列狗血戏码,从国产乡村八点档到九十年代流行韩剧转了几个来回,看严峫的眼神也含义丰富起来。严峫懒得说明什么,冷淡地提了提嘴角,只听院长立刻热情了几倍:“行,没问题,我这就去给您找!”
院长立刻颠颠地出去叫人,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去开档案室。这边陲乡村的福利院管理显然比较落后,翻陈年档案不是个轻省活儿,过了好半天院长才回来,“嘿呀!”把满怀档案袋往桌上一放,啪地一声灰尘四溅,如释重负:“都在这了!”
严峫心内有些讶异——这些二十多年前的资料,竟然比他以为的要多。
不过想来也是,这破地方也没个收废品废纸的,只要没发生过火灾水灾等意外事件,纸面资料估计都堆在犄角旮旯里,没人乱动就不会丢失。
档案按时间顺序堆放,严峫对具体年份又非常清楚,找起来并不困难。他一边应付院长难以掩饰八卦之心的寒暄,一边翻找江停十岁那年的文字资料,突然翻到一本发黄泛灰的牛皮笔记簿,打开只见里面贴的全是旧照片。
仅仅顷刻之间,严峫的目光就凝在了相簿的某个角落——
一张黑白集体照上,十来个灰扑扑的小孩从高到矮站成一排,背景是当年还很新的福利院宿舍,油漆的日出简笔画在两扇铁皮大门上清清楚楚。
孩童们清一色呆滞懵懂,穿着同款圆领短袖汗衫,放眼望去仿佛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泥娃娃,除了左起第三那个微微拧身睁着大眼睛的小男孩。
镜头在那瞬间记下了他有一点好奇和羞涩的微笑,然后封存在时光的角落里,二十多年后呼啸着砸在了严峫眼前。
“……这个孩子,”严峫指着相片,尾音有些奇怪的颤抖:“福利院有这么大的男孩?”
“啊啊,对对。”院长凑过来一看,解释道:“可能是先天有点病所以没人愿意领养,或者刚被送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出去。那个年代大家生活条件都不好,有记忆的大孩子可不容易找人家,要是两三岁、四五岁的话,那就容易得多啦!”
严峫舌根泛上微微酸涩的味道,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将胸腔中火热的闷痛压了下去。
“那他后来被领养了么?”
“嗨,我是七八年前才过来的,这个得查一查。”院长捋起袖子在那堆档案袋中悉悉索索翻看了半天,终于找出一本工作记录,拍了下脑门:“得了,就是这个!”
院长哗啦哗啦甩那本记录上的灰尘:“这是当年的领养登记,不过有些已经缺失了。那个时候的管理不像我们现在这么规范,我们对待那些孩子可是非常用心、非常照顾,坚决执行国家关于扶助儿童福利方面的政策……”
他一边絮叨,一边斜着眼睛观察严峫,显然对这位不同寻常的年轻富豪极其好奇。
严峫翻阅的动作停住了。
【xx年9月18日,被领养儿童,江停。】
区区几行潦草褪色的钢笔字,记下了二十多年前扭转江停命运的、最至关重要的一刻。
严峫没浪费时间去研究领养人那一看就是编造的信息,他目光落在那页纸贴着的图片上。一名眼睛细小相貌阴沉、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侧对镜头,站在福利院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前;他左手边是当年清瘦羞怯的江停,右手边则是另一个面貌白净而穿着考究的小男孩。
那男孩明明比江停小一岁,但身量明显更高,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有意识地回避了相机,略微偏过脸去,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江停。
乍看之下只是两小无猜,但那笑容背后更加黑暗深邃的涵义,就像针扎般瞬间穿刺了严峫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黑桃k。
江停并没有说出完整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