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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chapter 130(第2页)

阿归似乎有一点难堪:“我已经逼着他在戒了。”

玛银心说能戒才有鬼,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片刻,升起了新的疑惑:

“你俩长得倒有几分像,同乡亲戚?真的不是亲兄弟吗?”

阿归叹了口气,“亲兄弟肯定不是,血缘关系应该是有的。只是那年月大家四处逃难往外跑,父母兄弟几十年不见面,现在连同乡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哪还分得清楚谁是谁家的孩子?”

玛银心想你胡扯什么,肯定要不是你爹在外偷生的就是你妈跟野汉子生的,否则你肯替这白|粉鬼挨打坐牢?

要换作别人,这话玛银肯定当场就出口了,但当着满屋子手下的面,她不愿这么给阿归没脸,想了想便眼珠一转,亲亲热热搀起阿归的手:“所以你能活下来多亏了我,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是不是?”

阿归沉稳地说:“大小姐的恩情我一辈子都记得。”

如果玛银是她父亲塞耶,心腹手下肯替另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兄弟”坐牢,这种蹊跷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费心去怀疑、去查证,直接两人都弄死就不会再有任何疑点了。但玛银当年毕竟还小,一个不满20岁的小姑娘“魄力”到底有限,她只是让人去仔细查了“解千山”的背景资料,发现第一能跟阿归说的对上,第二能跟牟山强哥那帮倒霉鬼的口供对上,两下验证便相信了“解千山”的说辞。

其实她查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张博明事先精心设计准备好的,而且她很多反应和心理状态,都完全落在了阿归的预料范围之内。

阿归把解行送到了罂粟园去看园子,这是玛银想出来的主意——或者说她以为这是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事实上这个职务对特情组来说非常好,因为第一解行有很多独处的时间和机会,否则隔三差五就要在所有人面前装一次毒瘾发作实在太容易露馅了;第二他也能借此深入毒帮底层,获取大量碎片信息,再通过各种各样预先安排好的方式传递出去。

在卧底行动的第一年里,传递情报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因为匿名通讯手段并不成熟,毒帮的山头上也没处去拉网线找设备。所幸解行作为一个底层小马仔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通过下城镇采买东西、去黑赌场闲逛、跟其他马仔偷懒喝酒的机会,跟特情组在边境散开的情报网接头,把阿归打探来的一些消息传递给接头人。

阿归很少去罂粟园探望解行,第一是因为玛银不准,怕他被“白|粉鬼”传染上毒瘾,第二是去得多了以后可能会在底层马仔中引发疑心。后来每次他得到机会去罂粟园时,都会抓紧时间跟解行在其他手下面前上演一出强迫戒毒和鬼哭狼嚎的好戏,为第二年解行“戒毒成功”做了很多铺垫和准备。

“解千山”被边境生活迅速地改造了。

如果说阿归在看守所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青涩冒失不成熟的少年,那么进入毒帮的第一年他就从里到外改头换面,第二年已经蜕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初中毕业小混混。他的气质、谈吐和行为举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年那些足以令他暴露的天真特质全都被打磨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狡滑、老练、贪小便宜和痞里痞气,在底层马仔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令人震惊地学会了说掸邦话,阿归再也不用费心帮他做任何掩饰了。

只有在阿归面前,解行才会露出他被深深隐藏的另一面,热忱、乐观、忍耐而充满希望。那时候玛银过着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时她故意不叫阿归陪同,他就可以偷偷来罂粟园,兄弟两人躺在漫天星空的草坡上,周围夜虫声声长短,温暖湿润的夜风中拂过泥土清香。解行会絮絮叨叨畅想任务结束后的美满生活,畅想张博明会帮他们争取一个大大的功劳,畅想特情组帮阿归在一个繁华的大城市里落户;他怀念更多的是以前大学时光:“不知道江停毕业以后去哪儿了?”“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上学?”“要是可能的话,咱俩一块儿去念书吧!至少你也可以来大课旁听的呀!”

阿归对张博明观感一般,便总是泼他冷水,说功勋什么的还是别抱太大期望比较好,能活着回去就万幸了。解行也不生气,还是不断对他许愿画大饼,画得阿归嘴上不相信,内里却不由心驰神往,仿佛总有片雪白闪光的羽毛在心尖上挠。

“这是你什么时候纹的啊?”有一次解行趴在他身边,好奇地瞅着他肩头的刺青问。

“十一岁下去打拳的时候吧。”

“干嘛非要纹啊?”

“人人都纹啊。”

“那为嘛纹一只鸟?”

“鸟能飞嘛。”

解行点点头,随口念了一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阿归扭头问:“什么意思?”

“胡马来自北方,所以依恋北风,越鸟来自南方,所以向南边的枝头筑巢。是比喻人思恋故土的意思。”解行摸摸自己的后背,说:“不如我也去纹一匹马吧,保佑我们将来都顺利完成任务回到北方,怎么样?”

阿归说:“纹身很疼的,而且面积大了洗不掉,你以后不考条……不考警察体检了吗?”

“卧槽对啊——”解行猛然想起:“那我以后考过了再纹吧!体检完谁还瞎几把管这个!”

阿归哑然失笑,手肘拐了兄弟一把,解行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当初让他去纹就好了,很多年后吴雩想。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那些苦难中闪着光的岁月,那些天真快乐的嬉笑打闹,其实早已在冥冥中埋下了悲剧的伏笔。

罂粟花田被焚烧殆尽,转年沃土中长出了庄稼的绿苗。少年永远留在了那片土地下,再也没有回到北方他思念的家乡。

“就是他!是他干的!”“他是不是条子?!”“他们看到他拿了条子的钱!他拿了条子的钱!”

“拿他当肉盾下山!!”“打死他,打死他!!”

……

外面炮声轰隆,地面隐约震动,缅甸军已经打上来了。刑房火把摇曳的阴影中,塞耶耷拉的眼皮下射出瘆人精光,每个字都浸透了毒汁:

“给条子打一针,打一针撬开他的嘴,拿他顶在前面下山。”

“——阿归,你去。”

那些怀疑的、凶狠的、贪婪血腥的视线闪烁在四面八方,就像荒野中一头头虎视眈眈的的豺狼。阿归站在那里,眼前所有画面都在摇晃,光斑在视网膜疯狂闪烁,耳鼓里像下暴雨般哗哗轰响。

混乱到极致的世界里,只剩下面前那一滴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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