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的并不止这一处,这里建得再大也只是山居,住不下那许多人,皇帝带来的人手在不当值时就只能驻扎在半山腰几处木屋里歇脚。
这些人接到火情正乱纷纷地往上冲,恰恰又与山上这些被困住了的宫女太监们撞到一起。领头的侍卫统领是个有成算的,知道不能让这些人滞留在这里堵了道,却又不好像战场上那样拔剑开路,只好拨出几个人留下来,帮着这些老弱病残往山下撤离,他自己则领着大队人马奔向山庄。
直到侍卫们的脚步远得再也听不见,沈俊才抬起头来。
他的装束已经换了一身,他现下穿着一身宝蓝色潞绸袍子,戴着与周围人别无二致的无翅黑纱帽,脸上被烟熏得乌黢黢黑麻麻,缩着脖子,除了背上背着一个人外,俨然一个被吓破了胆子的小太监。
那帮人谁也没往他和郑薇这里多看两眼,这些宫女太监们在逃跑时跌伤的烧伤的不少,两两相偕者比比皆是。虽说如今男女大防比前朝更甚,但火烧眉毛了,当然只顾当下,先把人救出去再论其他。
此时山上黑烟滚滚,前头的人都急着往山下冲,沈俊落后两步,一边托了托郑薇,一边往周围不住搜索着什么。直到目光触到一样东西,他猛然顿住脚步,不着声色地往山道一边弯下腰,见没人在注意他们,他瞅准时机,矮下身子钻进了林子里。
尽管在不当值时把这片林子已经跑了好多遍,但沈俊仍走得小心翼翼,他辨认着早前那人留下的记号,翻了小半座山,嗅到空气里隐隐飘出的恶臭,沈俊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地方。
避暑山庄防守严密,除了在山庄里日夜拱卫皇室的御林军外,山上和山下各由当地驻军和镇北将军府调来了一些士兵日夜巡防缉盗,恰恰为整个避暑山庄构筑了三道势力各异的防线。若非如此,沈俊也不至于要找人合作才能确保把郑薇从山庄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目标在望,沈俊一直紧绷的面色也稍微松懈了些许:现在外面这么乱,今天是最好的时机,若是错过了今日,再想把薇薇救出来,那将会比登天还难!
半山之隔,还能听到人马嘶鸣鸟雀惊飞的声音,这里除了越来越难以让人忍受的恶臭外,还有——
沈俊将郑薇放到一边,悄悄握住刀柄直起身子,望着空无一人的林子沉声喝道:“出来!”
一个人从合抱粗的梧桐树后缓缓转了出来。
即使沈俊再有心理准备,也被树后的这人骇了一跳:“贤妃娘娘!”
郑芍旁若无人地解开碧色斗篷,皱眉望向他身后:“薇薇可还好?”
沈俊也只是一惊便恢复了常态,但郑芍在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不得不喝停了她,质问道:“娘娘怎么在这儿?”
郑芍对这个引诱郑薇,险些让她犯下大错的侍卫没有一点好感,她原本不想答他,但也知道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便冷笑道:“你以为你行事有多周密?”她顿了顿,“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想干些什么,今日你把薇薇救出去后都不要再回来,否则的话——”她话未说完,厉色如刀锋般刮过沈俊的面颊。
沈俊眉峰微动,突然问道:“是齐内监又喝酒了?”
没头没脑的问话却让郑芍脸色微变,她想也不想,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却是间接承认了她的消息从何而来。
沈俊知道小喜子没有曝露,心安了一半,心里也明白郑芍不是一定要追问答案。对郑芍两姐妹的感情,在这三年中他看得太多。在这样兵慌马乱的时节里,郑芍不顾以身犯险,还要到这里亲自来送郑薇一程,这份情意也值得他郑重以待。
他望向郑芍,承诺道:“我知道娘娘在担心什么,你放心,薇薇跟着我,我不敢保证她大富大贵,但若有我一口粥吃,也绝不会让她饿着一点。”
十九岁的侍卫俊挺的身姿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轮廊,他的话音并不高,却掷地有声,但这不能让郑芍安心。
姐妹相伴近二十年,离别来得这样匆忙,今后在深宫当中,再没有那一个人为了她刀山闯得,火海下得,奋不惜身,全心全意地为她考虑……明明知道让这个男人带走郑薇是目前最好的选择,郑芍眼圈依然红了,她硬声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你干的好事,薇薇怎么会躺在这里生死不知?若不是,若不是局势到了这一步,你以为我愿意她跟着你走?”说到最后,她猛地背过身去,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沈俊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郑芍恢复情绪。
半晌,郑芍回过头来,除了眼眶红了一些,她的神态已经恢复了平静。她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矮下身来塞进郑薇怀里,丢下一句话,随即猛地起身疾步向丛林中走去:“姓沈的,你别以为你离了皇宫就能为所欲为,若被我发现你骗了我姐妹,上天入地,我绝不能饶你!滚吧!”
她不知道郑薇会被沈俊带到哪里,作为姐妹,她能为郑薇做得太少。尽管心里再多的担忧不舍,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
“娘娘——”
玉版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宫中沉浮数年,她太明白不过,此事如果泄露,将会为郑芍惹来多大的麻烦。自从得知齐内监的计划之后,她不是不想劝郑芍拦住那个侍卫,但是,只想起因为当年擅作主张,让薇小姐吃了苦头的澄心,到今天都还被郑芍摒弃在外,她便不敢再开口:入宫这些年,小姐眼里越发揉不得沙子,若是在这件事上拂逆了她的心思,只怕以自己与小姐的情份,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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