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从头做起,倒确实不是件容易事,彻底翻新之后南境都要入冬了。
她身子沉,每天夜幕初至便要就寝,日晒三竿才起,有时她睡得极死,萧翊右手使不上力,不慎摔碎了茶盏,她竟纹丝不动,若非还能听到浅浅的鼾声,萧翊都要担心她死过去了。
而当她总算睡足了起身梳洗后,萧翊和寿眉已经忙活了半日,她则在床头看到他留下的问安帖子,摊开来看,上面赫然绘着一只冬熊。
她甚至怀疑他本想画一只猪,虽说他不常展现墨宝,到底也是随名儒学过的,大抵技艺过于精湛了些,绘猪看起来又不大雅,三两笔就成了熊。
萧清规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确定一字没有,不禁生出愤慨,遥想当初送的家书,尚写什么“稽首伏愿,遥叩芳辰”,乖嘴蜜舌的,如今就只剩下一只猪了?
萧翊对此有必要作出澄清:“不,是熊。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早该画猪的,还是你更喜欢彘?威猛些……”
萧清规直接把帖子丢到水里喂鱼。不想鱼还没吃,她的肚子先叫了,手捂着微隆的腹部同他说:“饿了,传膳罢。”
萧翊又气又笑:“你可是在等我应一句“庶”?”
“倒也未尝不可。”萧清规歪着脑袋看他,因天光直射而眯起双眸,露出一抹狡黠,“你叫一声给我听听?”
“我瞧你近些日子精神头确实足了不少,还吃不吃饭了?”他把话题带了过去,一把捞住她的肩,陪她去用午膳。
寿眉看出他暗藏的担忧,自从回到雾山,他肉眼可见地松弛不少,平日里不少工匠上山翻修旧屋,热切地称他“裴郎君”,他也是有说有笑的,比过去在宫中时待人温和不少。
可也正因人松懈了下来,紧张的眸色便一目了然,秋老虎正盛,寿眉熬了解暑的绿豆汤送来,萧翊正与几个匠人打磨池边的石壁,这处池水从后山的冷泉引出,被日光晒得极为和暖,萧清规闲时喜欢坐在池边踏水,萧翊怕她跌倒,急忙寻人过来改建。
寿眉最后将汤碗递给他,萧翊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不忘叮嘱她:“绿豆性阴,不可给她多喝。”
寿眉了然,旋即状若无意地出言宽慰:“姐姐就是过去睡得太少,近些日子补回来罢了,主子不必过度担心。”
起初她总是唤主子,萧清规听得不舒服,便让她改口叫姐姐,她虽然惶恐,但自是乐意的。
萧翊闻言眼风微冷,扫她一眼,并未接话。
当日还在宫中时,贺兰云裳为萧清规诊脉,自然知晓她已怀有身孕,并未告知萧旭。而正因有孕,阴阳两蛊的解药她必须立刻服下,饱受了数日的煎熬,总算从鬼门关爬了出来。
贺兰云裳说,她的身子会渐渐恢复,虽不能如少时那般强健,与寻常妇人还是大致无异的。
问题在于她腹中的胎儿,萧翊甚至动过心思,自私地想将这个孩儿舍弃了,即便他知道,他们或许今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他也无悔,反而觉得这胎儿有些累赘。
贺兰云裳的话十分冷漠,言道,萧清规服下解药后,受蛊毒侵蚀的坏血自会排出,然蛊毒在她体内到底存续了十余年,新鲜的骨血要想复生,势必需要漫长的时间,胎儿亦会贪婪的汲取这些骨血,甚至会因饥渴而吸收部分坏血,这对萧清规来说未必全然不好。
也就是说,她这一胎生下来极有可能是个死胎,不死也会患有先疾,绝不会是个康健的孩儿。而她的状况也不够孕育这个孩儿十月期满,等到过了六个月,便要服下催产之药,提前生产,否则她会被腹中的孩子先行耗死。
萧翊深知她这些时日贪睡正是因此,虽焕发了些生机,总是不够的。
这时,萧清规用过午饭,走了出来,柔声叫他“兄长”,让他陪她逛逛。
他们顺着池水步到后山,找到洞中的冷泉之源,山洞阴冷,萧翊不想她进去,她却使起性子来,一根一根掰他的手指:“我如今不再畏寒,区区山洞也不能进?收起你的霸道,等我生产之后,我还要骑马,我们再比一比射艺,定要杀杀你的威风。”
萧翊拗不过她,随她进去,接道:“那我便从头教你骑马。”
“何必从头教?你当我是七岁孩童,还要从上马学起。”
“你的基本功不够扎实,怕是打浪还没学好,就已经急着跑马了。”
“可我还是赢了你,你有什么好说的。”
说起来这桩事,萧翊嘴角噙起笑容,宽纵地点头附和:“是,凭你那些钝箭赢了我,我倒是好奇,你当初磨了多久,毕竟御马场可绝不会有钝箭。”
萧清规被戳中了心事,想起自己当年在石头上磨钝箭矢的光景,好几夜没睡足,熬红了眼,真是年少幼稚。最后虽说计谋得逞,手心也被缰绳勒得流血,委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值当的。
“我自是让小太监磨的,何须我亲自动手?”她才不肯承认。
萧翊懒得追究,不过露出一抹嗤笑,臊得她双颊微红,旋即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萧翊冷不防地向前跌了一步,扭头看她的表情还略带错愕:“萧清规,你当真是吃得多了,使出这般牛劲。”
萧清规抿嘴忍笑,指着腹部推卸责任:“是它,它动了,它要我推你的。”
冷泉旁的岩石上,萧清规坐在那儿挺着肚子,萧翊以一个谦卑的姿态半跪在她身前,附耳倾听胎儿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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