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太阳升起,新政辩会终于在苏州贡院门前开启。
不同于那些讲经大会,还布置个场地什么的,这里一切从简。没有桌椅,没有那些为了装面子的仪式,只是在地上铺了一层红毡,供这些参加大会的人席地而坐。
随着薛庭儴一句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大会就这么开始了。
没有人主持,场面杂乱了而无章,都是成群互相论证着。
他们不像是开辩会,倒像是彼此坐在一起唠家常,场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头,让围观之人简直叹为观止。
而苏州城里也是万人空巷,似乎所有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士子那一方的情况并不好,对方本就人多势众,若是碰到读书人还好,大家同一个层次,彼此讲的话也都能说清楚。可若是碰到那些种地的庄稼汉,那就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你与人家之乎者也,他们说听不懂,让你说白话点。等你终于白话了,他们才不听你所谓的为天下读书人请命,而是跟你唠着以前的日子咋样,新政以后的日子如何。
一面跟你唠,一面抽着旱烟,还有人抠脚丫子的,反正怎么舒服怎么来。你慎重以待,人家不拘一格,你踌躇满志,人家嘻嘻哈哈,根本说不下去,只能望风而逃。
这场大会持续了整整三天两夜,无数人来围观,无数人又散去。
饿了有干粮供应,渴了有水,似乎不把彼此说服,就不打算结束。无数人被说得羞愧至极掩面而逃,也有许多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当场晕了过去。
所以说,论起吵架,有时候读书人真不如乡下人。
你若是好好说,那就好好说,你若是口出秽言,他们骂起娘来,简直风云变色。再严重些,你敢动手吗?你手无缚鸡之力,人家拳头捏起来钵那么大,足够教会你做人了。
这些看似貌不其扬的农人们,他们卑微低贱,任劳任怨,甚至打骂上头,也能忍下去。只要日子还能过,他们忍耐度超乎想象的高。
可若是动了他们的粮食,他们敢和你拼命,能维持不暴动,不过是因为心中抱着说服这些读书伢,让新政推行下去,天下百姓受益的想法。
这些人代表了全天下万万个农人,他们才是大昌的基石,只要拥有他们的绝对拥护,谁也翻不起风浪。
所以那些士子们所言的替天下读书人请命的说辞,在他们面前就是无稽之谈。
这场大会打从一开始,就注定是这些士子们输,之所以会形成现在这种场面,不过是有人在借此向天下宣告——
民心所向者披靡!你们还是歇歇吧!
……
位于苏州贡院斜对面一座二楼上,坐着几位身穿文士衫的儒士。
其中一位老者,道:“其实我们这趟可以不来,这位薛大人真是奇才。自古以来,民心所向者披靡,可真正能这般动用民心者的人却没几个。”
“幸亏此人胸有正义,若是奸邪之辈,万民堪忧。”他旁边的一位老者抚着胡须,目光停留在下放人群中那点耀眼的朱红色。
薛庭儴并未离去,而是作为百姓这一方入了场。
他在下场之时就说了,入场者不论身份,只论队列,不论输赢,事后绝不追究。
可惜没一个人是对手。这两日但凡有人与之辩论者,无不是被其讥得哑然无声,掩面而逃。
三日下来,还未碰见敌人,简直是一具人形大杀器。
“你俩又不入仕,倒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见两位友人只是含笑不语,这位模样狂放的文士满脸诧异道:“难道你们改变主意了?也打算去混个官当当,可你们这一把年纪了……”
此人实在不会说话,指着和尚骂秃驴,这不是没事找茬么。幸亏这二人都是修身养性多年,也是熟知这老友的秉性,都没与他计较。
“我二人虽是岁月不饶人,但所幸有学生数人,堪得大用。早先年不让他们入仕,是因着朝中乱象丛生,不愿同流合污,又保证不了光风霁月。如今看这薛大人似乎是个有大智慧大慈悲之人,以后前程绝不仅是于此。若是跟随于他,想必能做得一番大事,惠及百姓,也不枉他们读书一场。”
闻言,一旁数个中年文士俱是点头,这狂放文士倒是愣住了。
他看了看两个老友,再去看他们身边围站着的学生,以前只会讥笑两人没事找事,多操多少冤枉心,如今竟然有些羡慕。
三人中,唯独就他生性不羁,闲云野鹤,从不耐烦收什么学生。难道为了不让着两个老友比下去,他也得去收个学生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