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出去就是笑话,你知道吗?你也不知道。因为家里所有人都惯着你,顺着你。你满嘴说胡话,却没有人纠正你,就连李先生都跟你说对,就是这样。”
“他还说你戴着眼镜一看就很聪明,你连照着抄书都会漏字。聪明——”阿峻嗤笑了一声,说:“你是真的过得很开心,就因为你是沈家大小姐。但凡换一个人,别说16了,12都不一定活得到。”
他是真的讨厌沈曼怡,也讨厌沈家。
很多人告诉他,他妈妈祖上富过,原本也是个千金大小姐,日子过得恐怕不比沈曼怡差。结果呢?造化弄人,亲爹死了,大小姐转头就成了奶妈,带着他一起寄人篱下。
所谓的好日子,他一天也没有感受到,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越听越觉得老天不公。凭什么有人生来就是锦衣玉食,有人就要受人白眼。
而锦衣玉食的人稍稍发点善心,他就必须得感恩戴德。
总有人说:沈家少爷小姐待你真好。曼昇把你当亲哥哥了,一点儿没有少爷架子。
他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觉得可笑。施舍罢了。不知疾苦的大少爷弯腰给两颗糖,就是什么惊天动地值得夸赞的善举么?
只是因为弯腰的人是少爷而已。就好像痴傻的人是沈曼怡,所以连痴傻都成了“天真可爱值得怜惜”。
她可以一年又一年地过着她的11岁生日,指着今年说是1913,明年还是1913,后年依然是1913。
沈曼怡倒是停留在了可以荡秋千、做游戏的年纪里。
但对他而言,却是停留在了亲娘上吊的那一年,永远迈不过去。
所以他真的很烦沈曼怡。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提醒,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妈妈在1913年5月19号那天,因为犯了个小错,把自己吊在了房间里。
老天不公平。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1913年5月19日那天,沈家注定要有一个人死去,为什么死的不是沈曼怡?她痴傻无用,离了庇护,根本活不长。如果那天的火没有及时救下,沈曼怡已经被烧死了。
但他后来又想,如果沈曼怡死在那场不小心引发的火灾里,他妈妈还是活不了。只会更加愧疚,然后吊得更干脆。
所以看吧,无论如何,他妈妈都是必死的,这就是命。
老天真的不公平。
他常因这些事而感到愤怒,不过他很克制,并不摆在脸上。但李先生总会从他的细枝末节里挑他的刺。
说他气量窄,不能容人。说他总把事情往坏了想,把人往恶了猜,识人不清。说白了,就是觉得他一个小人乱度君子之腹了。
在他看来,这些说法本就是因人而异。如果心思深重的人是沈曼怡或沈曼昇,想必李先生又要拍手叫好,夸他们谨慎周全、不会受人蒙骗了。
所以还是不公平。
管家市侩圆滑,整日只知道钱和帐。嘴上常说“阿峻不容易”,“这就是你家,咱们都是你的家里人”,但也只是说说而已。
把某个地方当做你家,这本就只是一句好听话。会这么说,必然是把他排在自己人之外的。
就连做饭婆婆都很不讨喜。她除了做饭,就是念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说照相是夺了人的魂,说要点长明灯保人长寿平安,结果没多久,他妈妈就成了个短命的鬼。
即便这样,做饭婆婆还是不熄蜡烛。说他妈妈命苦,要替她念经祈福,让她在那边过得好一点,还非要拉他进去一起念。
表面功夫而已,死都死了。
所以他真的厌烦沈家人,从上到下。他在这里呆着的每一天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烦躁、压抑。
他时时刻刻都绷着一根弦,终于在他妈忌日的那天没有绷住。
怪只怪沈曼怡不合时宜,非要挑在那天拉他做游戏,冲他做并不好笑的鬼脸,咯咯闹着满屋跑。
他想让她闭嘴安静一些,别笑了,但没控制好力道。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做了,就再也收不住。
他把永远不会再吵闹的沈曼怡藏了起来,反正这位小姐性格说风就是雨。以前也会好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里,饭菜放在门口,不能吵她。
但他还是怕事后不好交代,便仿照沈曼昇的字写了日记,再将本子收了起来。
那些日记于他而言,再好仿不过了。因为沈曼昇本来就是在学他,以此取乐。以至于时间久了,改都改不回去。
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事情本来到这里就算结束了,偏偏李先生不安分,逼得他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