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画与其他画不同,是她一笔一划,亲手绘成的。画中人身为宫妃,容貌却融入了菩萨的面容,永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拈花而笑。像是嘲笑她吴婤妲这一生机关算尽,到头来,顶着个太皇太后的名号,却只能窝缩在这样一间小屋子里,了却残生。
她曾用这幅画像光明正大地嘲讽宜安长公主,却从未料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它『逼』疯。
一如当年她鲜花着锦,怎料一日跌落神坛,沦为笑柄。
她木讷地敲着手中的木鱼,想要让自己心中的恨意化为柴火,为自己即将油尽灯枯的生命再拖上几天。哪怕辽东郡王成为了新帝,也不要紧。她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她抱着这个秘密,可以再熬死一代帝王。
可是,她一日一日地熬,一日一日地熬啊,重回眼前的,却不再是往日她贵为太子妃、皇后、太后时的花天锦地,而是更之前,她本也曾有过的,二八年华,天真烂漫。
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吴太皇太后紧皱着眉头,脑海里竟一片混沌,只有一颗繁繁坠坠的樱花树,却不知树下站了谁就在她扔下木鱼之时,身后紧闭的门忽地传来了“吱呀”声。
有人来了啊,他步履缓慢而又沉重,带起的风凉爽而又怡人像极了那许多许多年以前,父亲偷偷地踏入她房中,看望刚接下入选东宫旨意时的她的脚步。
望着喜气洋洋的她,父亲的脸『色』沉重得像是要去送葬。
“太皇太后。”这声音苍老而又深沉,将她从往事中瞬间拉回了现实。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扯了扯嘴角:“你还没死。”
老逍遥王咳嗽着跨过了门槛,他深深地看着眼皮子底下这个老妪,只觉恍若隔世。
“她死了这么多年,你活着又为了什么?”吴太皇太后呵呵地笑着,声音嘶哑,像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只可惜这条毒蛇已经被拔去了毒牙,徒留诡异的皮囊。
老逍遥王没有说话。吴太皇太后也并不在乎,她自顾自地发泄着,将往事都撕扯开来:“你活着,为了让你毁容断臂的孙子,糟蹋她的外孙女。这就是当年你所谓避走辽东的深情?”
老逍遥王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我与端和德妃,从未有过私情。”
“私情?”吴太皇太后冷笑道:“没有的,自然是没有的。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我的好夫君孝惠帝,又怎么会把你放在眼里。可楚慎思啊,你看她的眼神,怎么骗得过我。”
楚慎思啊。这个名字,自孝惠帝楚慎行死后,已经太久无人再叫了。老逍遥王甚至有那一瞬的恍惚。他看着眼前枯瘦的老妪,缓缓地坐在了她身边的蒲团上。
这么多年的相互折磨、厮杀,这世上终于只剩下他和她,这两个知情人了。
随着老逍遥王坐了下来,吴太皇太后浑身一僵,如同紧绷着刺的刺猬,尖锐地质问道:“楚慎思,你来,是想看我死?我不会死的,我要熬到你们都死绝了,我才好下去看我的好妹妹,好夫君啊。”
她本是吴家娇女,虽然父亲不受重视,但凭借着她的早慧与手腕被吴家家主看重培养。一朝入主东宫,陪伴当时太子之位摇摇欲坠的楚慎行。她智珠在握,护着闺中密友端和德妃,辅佐楚慎行登基。她贵为凤后,受尽宠爱。
可谁能想到,她受尽的宠爱背后,都是楚慎行精心的算计。而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被她悉心保护的好妹妹端和德妃,看似备受冷落,实则才是楚慎行的心尖宠。
她入宫就被灌了绝嗣『药』,得知时悲痛欲绝,以为是当时的劲敌贤妃所为,所以更是把怀孕的端和德妃保护得滴水不漏。可后来,她终于斗倒了贤妃,楚慎行立刻以雷霆手段收拾各大世家,吴家惨列其中。
她只是楚慎行手上的一把刀。
当她跪在漫漫雨夜之时,端和在干什么呢?她在承欢,在和楚慎行逗着她们的好女儿宜安。世家倒后,楚慎行再无顾虑,把端和宠成了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第一人。
她怎能不恨!
老逍遥王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恨他们,又可曾想过,吴家功高盖主,蔑视皇权,皇兄在吴家的威压下度日如年了多久?又可曾想过,贤妃与你二虎相争,盛气凌人『逼』得你不得不委曲求全时,是谁替你挡下了她诸多刁难,甚至为此小产?”
老逍遥王颤抖着手,痛苦地闭了闭眼:“你又可曾想过,吴家式微,在你跪地求饶的雨夜,如果不是端和低声下气地求解,你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还当得了这么多年的皇后?”
吴太皇太后紧闭着双唇,没有说话。看看,此人身在辽东,却对端和身边的事了如指掌,如果这还不是私情,那什么才是私情!
老逍遥王喘了两口气,死死地看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悲哀地继续说道:“端和忧心致死,非你所害,却因你而起。你以为皇兄没有查出来吗?是端和临死前的话救了你。”
吴太皇太后恨不得此时自己眼瞎耳聋,可逍遥王的声音还是如同利箭『射』入了她的耳中“她说,她理解你,她不怪你。”
“她理解我!?”吴太皇太后的声音尖利得胜过一个骂街的市井泼『妇』:“她理解我什么?她理解我幼离生父生母,寄人篱下的恐慌?她理解我高崖跌落谷底,家族一夕陨落的痛苦?她理解我看着新妃一批一批地入,哪怕知道皇上灌了自己绝嗣『药』、把自己当成一把刀,却也难扼真心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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