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只低着头,带着满身的剧痛,竟试图起身行礼,眸中对李衎尽是陌生。
是的,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兄长变成什么样子,李衎都认得出他。
但显然,他的兄长却已经不认得李衎了。
太医说,这是因为他受过了太多的苦楚,便自行忘记了一切,以不再遭受过去的折磨。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有道理到李衎竟一点要兄长恢复记忆的努力都做不得。
兄长险些被亲生父亲杖毙,又被抛出宫去等死。这一切已然非常人所能承受,而李赟身上的伤痕,甚至还不仅于此,甚至百倍千倍。
在他失去踪迹的这一年里,他必定遭受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折磨。李衎不知道是谁做出如此行径,这一切的开端,显然正是李赟被亲生父亲背弃。
前一日还是最宠爱的儿子,后一日便险些打死,赶出宫去,落得连庶民都不如,任人宰割。
甚至连那样爱他的生母都因此而过世,此事李衎甚至没有敢跟他讲。
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
兄长排斥这皇宫,甚至排斥君王的原因,太医不敢说出口,李衎却又何须他人开口呢?
李衎是了解兄长的。兄长是一个很温柔,很宽厚,很有担当的人。
但他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自小被众星捧月地长大。他固然也有过许多失意与迫不得已,但他几乎从未尝过真正的,连尊严与生存都无法保证的苦楚。
从这个角度上讲,被他如山峦一般守护着长大的李衎,其实内里要比他坚强得多。而李赟固然那般温柔而存有担当,却也的确是一个容易受到伤害的,甚至难以承受太多伤害的人。
李衎深知如此。
他却没有丝毫轻视,只恨自己明知如此,却没有早些站出来守护兄长。他分明知道宫中险恶,知道老大老三虎视眈眈,也知道父亲也绝不仅仅只是一名慈父,却仍惯性地待在兄长的羽翼之下,自认自己“年纪尚幼”,自认兄长的能力品性众人皆知,父亲那般偏爱兄长,嫡位早晚会落到兄长身上。
他太稚嫩,太乐观了。
在过去的数百个日日夜夜,他没有一刻不再后悔过去的不作为。
而上天待他实在太过不薄,竟还愿意给他弥补的机会。
他想,如今,总算能换他来守护兄长了。
为了让李赟过得自在,李衎做了许多努力。
他将李赟送出深宫,找了个风景独好的宅子,脱下龙袍,做出往日与兄长相处的模样,竭力做世上最乖巧最亲切的弟弟。
可李赟对皇宫与皇帝的忌惮都甚是深刻,既然已然知道他是谁了,又如何是脱下龙袍就能改变的呢?
他垂下眼眸,从不否认李衎的任何努力,却也从来无法真正与李衎如过往般相处。
李衎自然也试过将皇位拱手送还给兄长,不如说,在兄长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之时,他便已然试探着提出过这样的提议。他知道兄长性情并不适合继承大统,对皇位也并无兴趣,过去踏入夺嫡漩涡不过是因为其余兄弟太过暴戾。但若兄长自己做了皇帝,也许就不会再对皇位之上的人有何特殊的戒备之心。至于治国,若是兄长无力,自有他任由兄长驱使。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