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这倒是学好规矩了?”
毡帘随声被挑开,宋燎恩身着墨色云纹鹤氅阔步而来,他面上是一如既往温润随和,大抵是夜雨有些重,打湿了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丝,面色还依旧是常日间的寡白淡漠。
面上虽是不苟言笑,可那声音略带着常日里的慵懒,显然这厮近日心情却是不错。
无忧垂首抿了抿唇,却是并未着急起身回话,她纤指微动,不着痕迹的将小几上的账本归拢起来。
宋燎恩看到了,倒是也未曾多问。他三两步便踱步到小姑娘的面前,长指绕过系带,顺势将被淋湿的鹤氅脱下挂到了嵌磲插屏上,这才一撩衣袍坐了下去。
婢女们见状急忙送上锦帕和热茶,待房门被轻声关上时,整个屋子就只余下了相对而坐的两人。
宋燎恩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透过袅娜氤氲的水汽笑望着怔坐着的小姑娘,她微别着头,烛光下那双秋水眸子更是潋滟上了几分,杏眼桃腮,算不得美艳,可看在眼中却是熨帖极了。
小美人儿面上虽是温顺,可心中显然是不服气的。
宋燎恩见状轻呵一声,他忽而俯身抬手为她拢了拢耳畔的发丝,“怎这般晚还未歇息?”
他问的温柔,动作间更是轻柔的仿似能能溺出抔水来,就如同这世间所有的相爱男女一样,仿似这只是家长里短的温馨小事儿。
可待那厮的掌心抚上面颊时,无忧却不觉打了个冷颤栗。
她忙别身子,嗫喏着唇瓣不再看那厮的脸,只规矩的起身福以一礼,“将军。”
小姑娘半垂着眼小脸微凛,做的是规矩,可面上甚是严肃,这倒是惹得宋燎恩一笑,这显然还是生着气呢。
他倏然间身子前倾伸出双臂将小姑娘紧紧拥入了怀里,垂首在她耳畔蹭了蹭,“暖暖这是还气着呢?”
无忧别过脸不想看他,这男人虽好却不是她的良配,不如便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
宋燎恩倒也不急,他幼时曾训过鹰,那越是自在惯了的野物,若想它真的变的乖顺,那便需要熬。熬化它的野性,再熬断它的反骨,打一棒子给个枣儿,一点点,再烈的鹰那也会变成笼中的雀鸟。
出自肺腑,宋燎恩舍不得去熬怀中这小姑娘的,可这事儿也只能怪她自己。
世人那么多,她却撞进了他的心底,又独独被他发现生了一身反骨。
这活于深渊中的恶鬼,一朝尝了人间烟火气,便是再也不可能放的,或生或死,便只能同他一起。
房内烛光袅袅挪挪,橙淡的光,照在小姑娘一段纤细的白颈上,显得极是温柔。二人相拥未言,倘若不看小姑娘面上的倔强,便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暖暖,”宋燎恩紧拥着怀中的小姑娘,灼热的呼吸随着起伏而游离的那段白脖上,他口中呢喃,“暖暖便是这般吃为夫醋的,好生是无理。”
“那不过是皇帝送来讨人欢喜的玩意儿罢了,开心便留下,不开心送人也是有的,算不得数。。。”
“暖暖为了这等小事儿冷着为夫,当真是僭越了。。”
“不过这次便罢了,下次这没有来的飞醋,暖暖可是吃不得了。”
宋燎恩的声音越说越低哑,环绕在身侧的长指,也似游蛇一般,愈缩愈紧,一路儿上,似是要缠住了那一双幽深,更是逼得无忧呼不上气来。
在要溺死间,她想着,她和他果真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大户人家本是没有什么一生一世的,就连他们的美人姬妾原来真如同画本子里般,当个物件儿送来送去,可任凭人发卖处置。
她本就不是靠着以人取了为生,她有手有脚,若是离了这北疆,也可凭这自己沽酒灶饭的手艺很好的活在世上,凭什么该过这笼中鸟雀般任由人宰割的日子。
无忧心里想的透彻,就连眼神上也更加坚定了几分。
而拥着娇人儿的宋燎恩却是不知。他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指依旧是一路而上,就在它要探过薄薄的纱衣肆意作乱时却猛然间被一双柔荑紧紧攥住,止住了去路。
“将军,”小姑娘眼眸湿润,顺势撑开了环着她的长臂。
她垂着首委身福了下去,几瞬之间,再抬头时面上早已经不见了刚刚的慌乱。
只见小姑娘檀口微张,眸光坚定的说道,“将军,请给妾一封放妾书。”
声音依旧是娇娇弱弱,可偏偏听在那人耳中便成了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硬骨头,甚是刺耳。
一时间房内安静的可怕,两人就那么相向而视,支摘窗外几不可闻的莎莎雨声,如今也成了鼓雷般一下下捶打在小姑娘的心间。
无忧脊背挺的笔直,倔强的昂着头,可藏在宽袖下的指甲却早已是深深掐进了肉中,她自然是怕的。
之前是单纯不懂,可如今一件件事接连起来,也就想通了。眼前的男人并不像面上般亲和,他身居高位,如同这世上所有的权贵一样,寻常人的命运便如儿戏般轻易的握在他们的手中,凭借着他们的喜恶去随意处置。
他生于世家所学的是君子六艺,端的是钟鸣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