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夫人?”身穿夹袄的老妇人眯起了眼睛,仔细望了一阵,“老了,老了,我倒是看不清那苏夫人的面容了。不过那旁边的两小子莫不是谢家兄弟?”
身侧的青衣妇人倒是顺势接过话来,“我和你们讲,我倒是听说过啊,这谢家兄弟可是那大将军流落在外的子嗣要不然,大将军怎能亲自来拜访。这事有鼻子有眼儿,倒是跑不了。”
“不能吧,我瞧着那宋将军年岁也不大。”
“我觉着青娘讲的在理,这事儿一准儿跑不了。”胖妇人一口啐掉了口中的瓜子片,煽动者两片略显厚重的嘴唇又同那几人叽叽喳喳的争论起来。
巷口几个妇人围在墙角,彼此咬着耳朵议论纷纷,一个个犹如早起打鸣的大公鸡,一双双眼睛冒着兴奋的贼光。只怪这北疆太过闭塞,一朝终于来了个新鲜人物儿,管他皇帝将军,那市井流言便如雨后的春笋,愈传愈凶,愈传愈神。
妇人的嗓音又高又细,这议论的话儿均是一字不漏的落在了众人的耳中。无忧歪过头,望着身后两个男人淡漠的面色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儿来,她挥了挥小手,“咱们还是快些进院子吧,”渐起的疆风将大氅上的绒毛吹散,沾在她莹白的面颊旁,只觉这小女人愈发灵动,俏皮起来。
“对,对,都是自己人,大伙儿何苦在这巷口中站着,走,快进屋,这菜马上便来了,咱们可要好好叙叙。”谢章也在一旁起着乱,他顺手接过了红柳抱在怀中的漆盘,三两步走到院门前,将小院儿的门一推,咧嘴笑道,“快来。”
如此一来,众人也就不再耽搁,安置好车马后,便顺势一齐走进了小院儿。
小院还是原来的样子,就连屋子中的摆设也未曾动了多少,仅是多添了几张桌椅罢了。
谢章将手中的漆盘往圆桌上一放,又提起茶壶为各人斟上盏茶水,“冷风热气的,先喝口茶润润喉咙。”一圈茶水斟完,他也便大咧咧的往圈椅上一窝,接着说道,“哥说这院子是忧娘的根儿,不能乱动,”他拍了拍面前的桌椅,接着说,“就连这套桌椅也是我叫人悄悄打了一套放回来,做营生总归要往来送客的。”
谢章面露喜色,嘴上也是不住的讲着近些时日的一些新奇事儿,许久未见,几个人倒是相谈的甚欢,频频惹的无忧咯咯直笑,连发髻上的合欢簪子也随着小女人的动作,而不住的打着颤,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这厢宋燎恩端坐在圈椅上,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圈圈把玩着茶盏,茶叶伴着滚烫的热汤在茶盏中不住翻转,沁出阵阵暖人心脾的茶香,只是这茶再香,他也是没有丝毫的兴趣。自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宫中夜宴后,他便是再也没有吃过茶的。虽说端坐着倒也无趣,只是看到小女人自打出了府,一双杏眸中满是雀跃,他便觉着偶有的陪她这般坐坐,倒也是能受得的。
这边几人相谈的甚欢,无忧笑意盈盈的说着话儿,忽觉着背后传来一道炽热的目光,刺得她不住红了面颊,好在这屋子够热,桃粉色得面颊倒也是让着不觉着奇怪。
无忧悄悄歪过头,见宋燎恩正紧盯自己,微微上扬的凤眸中带着平日里罕有的温润。她轻轻抱以一笑,自打年后,这尊颠狗这几日倒真是让人熨帖的很,没再发过癫!
她刚回过头时,却瞧见了宋燎恩面前的茶盏,无忧抿了抿唇瓣,叫过身侧的红柳,小声吩咐道,“替将军换上杯温水吧,将军是不吃茶的。”
红柳得了话儿,匆匆的退了出去。
二人间小小的动作均是落到了谢子实的眼里,他神色未变,仅是端起茶水来润着渐干的喉咙,待茶盏抵住唇瓣的那一刻,星眸中却隐隐的泛出一丝隐忍。
红柳去了一刻功夫便端着新煮好的热水回来了,同她一齐进屋子的,也有几个醉仙楼的伙计。
伙计们一进屋子,便将食盒中的饭菜均是满满的摆到了圆桌上,酒酿清蒸鸭,清炖金勾翅,牛乳小角儿,胭脂鹅脯,还有那焦脆挺立的红烧大锦鲤,琳琳琅琅摆满了一桌,打眼瞧去,皆是色香味俱全的菜式。
打赏了伙计后,谢章将房门一关,从隔间里直接拎出来几坛烈酒来,“砰”的一声往圆桌上一放,大义凛然道,“今日不醉不归!”
这一顿酒,喝到月上中梢才算方止。
谢章更是直接醉倒进了圆桌下,而桌上,无忧单手撑腮,莹白的小脸此刻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眯起眼来,瞧瞧左侧的宋燎恩,又望望右侧的谢子实,唇瓣一扬,“你们两个脸色倒是越喝越白。”
谢子实摇摇手,“宋将军海量,在下这酒当真是喝不得了。”
男人的情谊皆是在酒中,再者又涉及到无忧,兜兜转转,不涉及朝政,生死,便也就相处的坦然起来,毕竟二人皆算是小女人于世上为数不多的羁绊。
宋燎恩仰头饮尽碗中最后一口酒,“今日承蒙款待,时辰已晚,那便不再打搅二位了。”言罢,起身亲自将小女人扶进了怀中,他颔首向谢子实示意后便轻抚住无忧的腰身,半环着半醉的她离了院子。
谢子实起身将二人送至门外,马车压过青石板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直待车马渐远,声音听不到了,连马灯的光影儿都瞧不见了,谢子实这才收起了面上的和煦。
他覆手背立,站在了幽深的小巷中,渐浓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扯的极为纤长,介于少年与青年人之间的面容上甚是淡漠,就连星眸也化作了夜晚的空洞,深不见底。
寒鸦阵阵,平日中和煦的郎君竟也同那寒鸦般,同这暗夜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