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叡的病还是食物引发的。
本来他的胃就不好,自从半年前一次呕血,御医嘱咐了不能吃油荤或刺激的食物,这半年里,他便是一直用素面米汤养着,勉强好了一些。那天是过年里,因为宫中做了好吃的点心,他已经半年没有吃到可口的食物了,舌头已经失去味觉,便要吃糯米点心。冯凭也晓得他饿,不能不让他吃,只是说少吃一点,拓拔叡便只吃了两个。糯米磨成粉蒸的小点心,一个红的,一个绿的,馅是赤豆沙和绿豆沙,外裹着剔透的糯米粉皮,做成漂亮的花朵形状,馅里面有一点猪油,甜香扑鼻。他小心翼翼地吃完了两个。
到下午,也还是好的。
冯凭问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说没有,只是到了晚间,觉得那东西还在腹中,无法消化。
晚上,他喝了一点米汤,吃了小半碗甜甜的燕窝。冯凭因为他身体有起色,心情好,陪他吃了燕窝以后,又一个人去加餐,吃了一点烤肉。拓拔叡没法吃油荤,她陪着她,也很久没有吃油荤了,确实也很馋。吃完擦净嘴,用茶水漱了口,沐浴完回到床边时,拓拔叡看到她脸红红的,烛光下一双眼睛格外发亮,还跟她开玩笑,说:“趁我不注意又去偷吃了。”
冯凭有些不好意思,拓拔叡笑:“没事,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不用管我的。别让我闻到那味儿就行。我今天也吃了点心,也没有什么不舒服。”
冯凭就搂着他,高兴说:“皇上的病情有起色,现在可以吃点心,再过不久就可以吃肉了。”
拓拔叡是个爱吃的人,没有好吃的人生简直了无生趣。身体好转,他也感到十分开心。这夜,他们还抚摸亲热了一会儿。
总之便是很高兴。
然而到次日,拓拔叡感觉他那两块糕点在胃中,还是没有消化,胃里感觉很撑,也没法再进食物。他开始焦虑不安了。
一整日无法进食物,冯凭只得请御医来给他诊治,开了个方子,说是可以通气。
一碗药吃下去,当天夜里,上吐下泻。冯凭吓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几乎要吓疯了,对着御医大喊大叫。
然而对这眼前的一切,她都是束手无策的。拓拔叡一会大吐,吐的又是黑水,一会又在床上捧着腹翻来覆去的挣扎。他浑身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湿透,脸孔灰白,失去了血色,痛苦呻吟。冯凭浑身冰冷地在一旁看着,找不到任何办法可以帮他。十几名御医站在床边上,她浑身颤抖地怒骂道:“你们快想办法!你们快想办法!关键时刻一个都用不上了,你们都是来干什么的!来干看的吗?皇上是吃了你们的药才变成这样的,皇上要是出了一点事,你们全都等着掉脑袋吧!”
御医齐跪了一片,磕头求饶,差点没把脑袋磕碎了,也想不出法子来。后来,她眼泪下来了,无计可施,一边上床去抱他,一边泪水汹涌不止。
一夜之后,冯凭在隐微的天光之中看到了他苍白的脸。整个皮肤像裹了一层蜡,嘴唇像石灰一般。他没痛了,只是整个人已经耗尽了精神,两个眼睛也疲惫地失去了神采,薄薄地蒙上了一层阴翳,像黄沙席卷后,严严遮蔽的天空。
一批御医被下了狱。
调养了两日,他终于好了些,但是没法下床。他呕血,吃不得东西。闻到油荤味道就头昏、恶心、想吐,稍微多吃了一点就腹痛,排便全是血。除了米汤能咽,吃其他的都会便血。为了逃避便血的痛苦,他几乎将自己绝食了。
跪拜
拓拔叡病情日剧,再度罢朝。
这次已经是遮掩不住了,一年之内两度重病罢朝,朝臣们从皇后的脸色中看出了情况的不妙。整个皇宫遍布这一种严肃凝重的氛围,连平常宫女太监们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一档,战战兢兢的好像随时会出事似的。这个冬日出奇的漫长,都三月了,仍然风雪连绵,从太华殿外的丹墀上看出去,整个宫殿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黑云之中,看不到一点生机,让人怀疑春天永远不会来了。
冯凭每日,四更钟一过便起床,半刻中梳洗完毕,到拓拔叡床前去。
拓拔叡身体不适,睡眠不好,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便醒了,冯凭过去的时候,他正好刚醒。她便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手,问他:“昨晚上睡的好不好?有没有做什么梦?”
她一边听他讲梦,一边从盆中拧起一块雪白干净的细棉布,替他擦拭手和脸。他皮肤有点干燥,冬天天冷容易裂口子,擦完了,又涂上一层脂膏。
从四更到天亮,冯凭便一直偎依在床边,和他说话。殿中点着灯,生着红通通的火盆,热气终日不散。珍珠每天折一支刚□□的梅花来,放在那帘外的几案上,一日一换。梅花的香气和药的苦味在炭火的烘烤下催发,混合成一种离奇古怪的味道。人久处在其中,也感觉不到。
说什么呢?他们坐在床畔,手拉着手,每天从三更到天明。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闲话。吃什么,抱怨抱怨天气,讲讲宫中的小事。人一天之中有无数的琐碎,加上往日事来日事,大事小事,真要一一说,也能说他个时辰了。一边说,一边喝药,喝完药吃一点清粥。说到累了的时候,拓拔叡来了困意,会睡一个回笼觉。冯凭就坐在他床边陪他,同时看一会内省送上来的奏章。
皇帝病了,可朝中许多事,都需要处理,样样都拖延不得。幸而冯凭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了,比之前要容易熟稔一些,她不用再事无巨细,一件一件都请示拓拔叡,只要不是太重大的,都能直接批了。陆丽每日回进宫来,不懂之事她同陆丽沟通,免得拓拔叡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