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女儿,八岁,一出生就有先天性白内障,做了一次失败的手术,摘除了右眼球。她唱歌可好听了,就像夜莺一样。她去年被招入格陵爱乐的童声合唱团,站前排的漂亮小姑娘负责做做口型,她个子小小,站在最后面,唱得最卖力。我今年可以攒够做第二次手术的钱——我觉得,老天爷从来都是人最绝望的时候,又会给你一点希望的。一个人不会永远走运,也不会永远倒霉。罗小姐,你说是不是?”
乐芸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有肿胀的眼皮和黑青的眼圈,头发也从来不曾细心打理过,但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眼中有一种罗宋宋非常嫉妒的神采。
那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最无私也最伟大的爱,而她从来没有拥有过。
罗宋宋快活地在新家忙碌着;她租的是两室一厅中较小的一间,由书房改造,有朝南的窗户和一张床,靠墙一排柜子可以用来放衣物。
房东叫钟有初,和罗宋宋同龄,大学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工作,父母出资买了这套只有五十平米的房子,今年年初嫁了人,就将房子租了出去。室友叫顾家琪,自由职业者,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一点动静,罗宋宋起初以为她并不在家,但是听到了电脑开机的音乐,然后就立刻把音响拔了。
书房没人住脏乱很正常,但是公用的客厅,厕所和厨房也是积尘蒙垢的,那就只能说室友顾家琪太邋遢了点。
罗宋宋没有去敲她的房门。隐私对于一个女孩子的重要性,她太明白了。住在同一屋檐下,不代表一定要成为朋友,只要不成为敌人就行。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一方私密天地,十分欢喜,做起卫生来也卖力。客厅,厨房,厕所,她也擦的一尘不染,一干二净。
孟觉知道她终于靠一己之力搬离庇护所,简直比她自己更开心。
“乔迁之喜,一定要送份礼物给你。”
他们两个虽然要好,但是孟觉鲜少送东西给她。
“房间很小,不要送太夸张的东西。”
“放心。我的这份礼物再大也放得满,再小也放得下。”
罗宋宋也期待孟觉的眼光。
“好。”
“那你在家等着,我下班后过来找你。”
因为孟国泰写自传的原因,孟觉搬回了山顶道的孟家小区住,早上有司机送他到药监局所在的神农路,下班也是一样。他本身有驾照,但是作为格陵市初级公务人员,无论是开与收入不符的车辆招摇过市,还是买辆小夏利以车代步,都不是孟觉的风格。
直到罗宋宋做完卫生,顾家琪也没有走出房门。罗宋宋看时间还早,就出去买日用品,顺便也熟悉熟悉周围环境。
云阶彤庭位于格陵市的伯牙路上,是较早开发的现代化社区之一,交通方便,周边设施齐全,大小超市和菜场就有三个,甜蜜补给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漂了半条街,骨德咖啡厅沿街发着优惠传单,招聘服务生和钢琴师。
这是从小在大学城生活的罗宋宋从未体会过的市井气息。骨德的旁边是双耳琴行的伯牙路分店,今年的艺术统招刚刚结束,正在准备二手考试资料和乐器的甩卖活动。
莫清芬曾经送给外孙女一架珠江,这在当时已经属于是高级钢琴了;但是在罗宋宋高考前,罗清平不顾女儿的哭求,将钢琴卖掉——那架老朋友不知道现在是在高堂上重新焕发光彩,抑或是在时间的年轮中蒙灰?
双耳琴行的前面停着一台本田,罗宋宋一时没认出那是谁的车,聂今已经从琴行中快步走了出来。
“罗宋宋。”
第二十四章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
聂今浅浅一笑。她今天穿了件玉色的蝴蝶袖衬衫,露出半截手臂,腕上戴着一只老坑冰种的玉镯,腰间系根黑色的细皮带,显得干练而自信。
她总是知道恰如其分地打扮自己,既不低调,也没有侵略性。在她眼中,罗宋宋实在不是一个会展现出自己优势的女人;还是套着聚会时的那件杏色外套,穿一条看不出腿部线条的牛仔裤,裤脚下露出一双早已老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运动鞋;头发乱蓬蓬的,唯一有点味道的沛纳海也从她腕上消失了。
虽然聂今心中叹惜,但眼神却还是笑着的,将已经拿出来的车钥匙放回手袋中,又挽了罗宋宋的胳膊:“相请不如偶遇,你不爱别人请你吃饭,喝个咖啡怎么样?”
罗宋宋每次见到聂今,总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两个正当青春的女孩子,一个明艳照人,大方得体;一个蓬头垢面,畏畏缩缩,即使别人不拿她们来做比较,她们自己心里总难免会互相较量一下。更何况是刚刚解决了温饱问题的罗宋宋,已经将个人的精神建设放到了首位。
“心领了,你有事,就先走吧。我……”
聂今一摊手:“就是因为我任劳任怨,所以导致他们现在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找我,烦都烦死了。我今天下午就想在骨德坐一会,静静地喝一杯咖啡。他们来电话,我就说在陪客户。宋宋,你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这番话说的得体之外又不失亲热,竟让罗宋宋没法拒绝,她心里本来是有点排斥聂今这样八面玲珑的人,但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和揣摩,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好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并肩走进了骨德咖啡厅。这家咖啡厅原本属于格陵市的一家德资企业,管理层的费舍尔先生和一般的德国人一样,下了班喜欢喝两杯家乡的啤酒,抽一盒家乡的烟叶,吃两根家乡的香肠;他思乡情切,索性在离公司不远的伯牙路上开了一家充满德国情调的咖啡厅,贩卖点啤酒,熏肉和腊肠,吸引了不少客人;后来格陵政坛发生重大变动,许多招商引资的政策朝令夕改,这让严谨的费舍尔先生觉得和中国人打交道很吃力,就转让了咖啡厅,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回德国老家去了。骨德数易其主,很有几个也是洋佬,均加入了自己国家的文化进去——现在的骨德融合了多国,多宗教文化,如果费舍尔先生重回格陵,估计也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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