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惠说:“你知道吗?那天尚云轩来看我们,他说下学期就要辞职了!”
潘喜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大的事情,尚云轩竟然没有告诉她。
那次,尚云轩来医院探望潘家二老,正好赶上潘冠霖糊糊涂涂地入睡,怎么叫都叫不醒。宋家惠在默默流泪。尚云轩就想起以前潘冠霖同自己讲在内蒙教书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就把他听到的这些在老人耳边叙述起来。
潘冠霖听着尚云轩讲他过去教书的事情,眼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并且很有触动。宋家惠见状,就赶紧接着说了很多当年学校的事情。
比如潘冠霖当时连续三年毕业班,起早贪黑辛苦得很。有一次,他更是被被分到了“放牛班”,虽然心里发苦,可却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教这些学渣,没想到一次全区统考,放牛班竟然考了数学平均分全校第一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那次潘冠霖竟然哭了,每天早上5点不到入校,晚上11点多才走,日复一日终于让小地方的娃娃们,多了不少上大学的希望。尖子生教得好算什么本事,好的老师就是要让开化晚,底子差的学生能考出好成绩。
这期间的辛苦没人能体会,有一次他对着全班乱糟糟的纪律状况发脾气。他说:“你们天天起早贪黑来念书,难道不是为了考大学?如果是为了来学校吃饭,家里带的饭并不好吃,而且不如在家吃。为了来学校解闷儿?那不如回去帮父母耕地放牛。如果是为了交朋友,人家考上大学的,就算拿你们当朋友,一辈子还能见上几面?陪太子读书吗?那个太子需要考不及格的人陪?”
教书时的场景太多了,一幕幕在两个老人的眼前闪现,也回荡在尚云轩的耳边。
后来又听到两位老人讲起自己在内蒙教书时的事情,尚云轩忽然对宋家惠说自己要辞职了,把公派去国外著名学校深造的机会留给身边更需要资源的同事。
他要自己创业,但是创业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最低成本、公益性质的网络直播教学,去帮助更多身处偏远地区享受不到优质教育资源的孩子们。
原来,尚云轩曾经在大学毕业后支教一年,那些孩子们艰苦的学习环境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更忘不了,自己临走时对班上孩子们的承诺,他承诺未来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帮助到他们。
这些年,尚云轩给贫苦地区的孩子们寄过衣物、书籍、学习物资,还有一笔笔的汇款资助,但是这些不能真正解决孩子学习中遇到的关键问题。教育资源的不均等,才是这些孩子考上好学校的最大障碍。
本来他一直迟迟下不了决心。可是看到自己的学生任菲离乡背井,远离父母独自来新港生活一年,最终考上了一中,这令他非常触动。
从小地方出来,并且很有天赋的孩子,想要取得同样的成绩就要付出更多,而那些永远不能拥有优质教育资源的孩子,未来,他们的才华很可能在求学期间被一直埋没。尚云轩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教了那么多年的学,应该用人生有限的时间去帮助更多的孩子。
这是他的梦想,是他在当年支教时,就深深埋下的种子。在过去的年代里,有潘家二老这样优秀的教师,一心只为孩子好,不计得失,去老乡家里为学生们辅导功课,在如今的网络时代里,他可以更好地去继续完成老一辈优秀教师未完的梦想。
至于收益,尚云轩觉得自己出身在一个生活条件比较优渥的家庭,来到这个人世间自始至终拥有的资源已经很多了,得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他的未来更多的是保证自己基本生活的前提下,去回馈社会。他相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回馈的越多拥有的也会更多。
宋家惠叙述完事情的经过,她对潘喜柿说:“当初忍了尚老师功利市侩的父母,希望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一方面他对你确实不错,另一方面也是觉得他的工作比较稳定,旱涝保收,去国外深造这种培养,搞不好以后有被提拔为校长的可能性。可现在”
潘喜柿说:“现在怎么了?”
宋家惠说:“现在自己去创业,还是什么公益性质的,明显就是前途未知,希望渺茫,收入更是不容乐观。我让自己的闺女跟着他干嘛呢?陪他过不稳定,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潘喜柿说:“妈,你还说人家尚云轩的父母功利市侩,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我看也够市侩的。人家尚老师把你们当成教师队伍中的榜样,哪知道你们人到晚年,人生观都变了,张口闭口都是物质,都是银子,当年意气风发,为了梦想眼底闪光的两位好老师都去哪了?”
潘冠霖说:“孩子啊!老爸不是变了。老爸当初来新港后,看到你妈和你姐姐们,包括后来看你在人家寄人篱下受的委屈,我都不得不承认物质这个东西很重要。在你单身时,喜欢追求金钱或者视金钱如粪土,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一旦有了家庭,那就不再是自己的事情。我和你妈都是过来人,我们不希望你们姐妹三人任何人再受这个苦!”
潘喜柿说:“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毛病,可还是让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从小在姥姥身边长大,接受的教育不是这样的,我没法因为物质条件的高与低去开始一段感情和拒绝一段感情。”
宋家惠说:“你姥姥,你姥姥,你姥姥是要培养你给他们全家当丫鬟,能真心教你长心眼儿吗?如果你懂得保护自己,也不至于被那些亲戚们骗得团团转,也不至于和父母的感情这么疏远。”
潘喜柿说:“我不同意您的观点。姥姥教育我大公无私,教育我以诚待人,教育我自立更生,自尊自爱,教育我不要怨天尤人。虽然我遇到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好。但是我这些年就是凭着老人教的这些道理,每一次都从底谷重新站了起来,都收获了很多其他方面的成就感和幸福感。”
潘冠霖叹了口气说:“喜柿啊,你说得也没毛病。可是你要知道,爸妈是真的为你好,真的没有其他的想法。如果你们已经谈婚论嫁,我们说这个有点过了,可既然你和尚老师还没有开始,不妨慎重考虑一下我们的意见。”
说完,潘冠霖又陷入了昏睡中,不知道这次醒来后又忘记了多少事儿,会不会变得更加糊涂。
潘喜柿看着病床上已经垂垂老矣的父母,她很多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站起来给老爸盖好了辈子,她转身看向了宋家惠。
“我知道这件事儿,你们是我为了我好,我会认真考虑的。但是姥姥是把我养大的人,您以后尽量不要在我面前说她不好,这样我会非常为难。姥姥没有了,你们也上年纪了,我将来也会老,我不希望自己孩子有一天也从小耳濡目染这种怨恨和自怜。
我希望他能像尚老师那样,心里有阳光,目光所至看到的是生活的美好和人性的良善,而不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原生家庭里自我消耗的事情上。”
宋家惠说:“喜柿啊,我知道了!我的建议你认真思考,你给我提出的意见我也都记住了。可你的这番话,我的心里还真的是不好受。”
潘喜柿说:“我说这些其实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过往的人生,我真的只想记住美好的一面。我甚至一次次告诉自己,在我小的时候,小姨和舅舅们都是真心待我的,只是后来立场不同了,角色不同了了不能否定一切。我想如果心中只有美好和希望,日子该是多快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