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熏肉都得在村口,要不家里烟熏火燎四五日,简直没法住人。村口有用河泥做的几个高筒,大家伙看着时间轮流用,秦大不急,拖到腊八才准备熏肉,这会儿空出来两三个,随她挑。
柳舒早上起来,就惦记着今天要做腊八粥,跑到厨房去忙活。秦大捡了柏枝在筐子里装好,等着吃过饭挑去村口,没注意撞上腊梅树,花瓣上攒着的一点霜全掉她脖子里,惹出来两个喷嚏。
她赶紧溜到厨房来取暖,揉着鼻子笑道:“家里腊梅花怎么这么冲鼻,我方才出去放鸡,婶子还说在家都闻到院子里梅花香了。”
柳舒白她一眼,塞个花卷在她手里,道:“哪里冲鼻了?要说冲鼻,你怎么不说家里那两株栀子?我就没闻见过茉莉香,全被它冲没了——要说明年,不如把它摘下来炸了吃,省得浪费。”
秦姑娘撕了花卷来吃,疑道:“栀子还能吃的?”
“它香得惹人愁,若是不能吃,那也太浪费了,”柳舒笑答,“得空时渍两罐梅花来泡水喝倒也不错。”
她说着梅花,秦大便忽地想起那留给葡萄藤的几个坑来,手一拍,挠挠头。
“我忘记搭葡萄架了。算了算了,葡萄也忘记买,来年开春时种下吧,”她比划了一下院墙到房顶的距离,“左边一个架子,右边一个架子,夏天应该是不热的。就是第一年的葡萄大抵不太好吃,只能拿来好看。”
“好看也行,凉席搬过去睡,”柳舒多看一眼,“至少睡得下我俩了。”
今年夏天,她俩还在你尊我敬,一个院子里划出两条道来。若不是惹得秦姑娘生气一场,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去。柳舒想起来便觉得好笑,手上挑着豆子直乐,秦大拿眼去问她,却只得了柳姑娘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柳姑娘乐,她看着也忍不住跟着笑,两人没头没脑地对着傻笑好阵,靠在灶边吃过了早饭。
用过早,太阳升起来,外面浓厚雾气消散开。天上没什么云彩,难得露出浅蓝一片的晴空,秦大换上一身旧衣裳,扎紧袖口,将松柏枝挑出门外,把要熏烤的肉放在背篓里。扁担两头,筐子下面是糠皮,上面搭着松枝。那松柏枝生得茂密,一眼望过去,瞧不见中间还有个秦姑娘。
柳舒得留在家里看家做饭,到点给秦大拿过去。她同猫一道扒拉着门框,见秦大侧着身要从小道上过,道:“阿安,那个重么?你别硬挑,我同你一起去。”
秦大放了扁担,两头压在松柏上,她自个儿转回来笑:“不重,若是我挑不动,阿舒不是更挑不动了?你好好在家呆着,瞧着时候来就行。那地方烟大,别熏坏嗓子。”
“我挑不动,当然找你儿子挑,”柳舒往牛棚里一努嘴,“今天还没去放牛呢。可惜猫儿小了些,若是养的大虫,也能抓它们来干活。”
秦大直乐道:“我挤不过去,秦秦更挤不过去了。不妨事,也就几步路。”
她又和柳舒腻了两句,挑上松柏,径自往村口去。
那边来熏腊肉香肠的,另有几个叔伯的婶子,秦大跟村口的秦大夫打过招呼,替她留了一处。
她卸了柏枝下来,将泥筒上面的稻草盖子拿下来,香肠两节打个折,用铁钩子钩住,挂在筒口的铁棍上,腊肉与腊排都切成掌宽的条,也用钩子钩上,挂住。
她收拾完,搬过村口小凳来,刨开筒底剩下的火灰,拿布巾遮上脸,戴着草帽,凑上去点火。
先用晒干的松柏木点上火,熏干香肠腊肉的水气,然后再用湿的柏枝来熏。松柏不能真点燃了,得用糠皮压在下面,以免生出明火,用那看不见的火食,慢慢熏出烟气,让烟气上行,去烤那肉。松柏不能少,少了泥筒里热度上不去,烤不好,全沾些烟灰。也不能多,太多了松柏烤不透,白白浪费去许多。是以前面不能离人,得时时刻刻瞧着。
秦大拿火钳扑了两根柏枝的火,撒了一撮箕糠皮,托腮坐在那儿等。这等闲暇时候,村人总要找些乱七八糟的话来闲谈,否则时辰难熬。她不去掺合,旁人却要来问她的。
那几个婶子互相又聊过几句,靠她近的那个便问道:“秦大,怎么不见你媳妇来?这活儿都是我们干的,你们大老爷们的来做这个干什么?”
秦大没料得叫她,先是一愣,尔后笑一声,道:“她不会这个。”
“哪有不会的道理,我见过一两眼,看着也是个机灵的。我看啊,你也不能太惯着,这城里的大小姐虽说是和咱们不一样,可进了家门,不还是得种地的?”
旁边一两个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惯不能娇养着,有手有脚的不干活,全叫当丈夫的伺候,这像什么话。”
村人间的话,向来是得了个口子,就如泄洪般止不住的。秦大不常听,可架不住她是村里的“男丁”,她不去凑婶子的热闹,总有叔伯喝了酒,要拉着她去凑热闹。一来二去,她虽是不常出门,可这些姑婆姨娘话里话外的,也没少了她的份。
话撂在她身上,她当没听见,可撂在柳舒身上,她却得护她家柳姑娘。秦大当下收了手上的活,转过去瞧她们,笑道:“婶子别说这样的话。家里的事儿,家里才知道。阿舒平日也做过不少活儿,只是不在外边露出来。再说了,伺候她那是我的福气,应该的。”
许是她语气听起来不大善,那几个婶子讪讪一笑,道:“也是,也是,你是个会疼人的。我们就是操心操心,这家里的事,还是长远打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