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懂事了,在母亲还在世的岁月里,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得分外低调。
然而现在,他长大了,父子间的矛盾就不止于衣食上,他们是一对意见永远不和的父子,父亲为了屠阳城做的很多事,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而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却永远不能被采纳。
矛盾每天都在激化,终于,在十七天前,他被父亲下令扔出了城外。
他想让聂禛亲自去城外的荒地上睡一夜,感受一下。在他眼里,聂禛永远是那个锦衣玉食、过得快活,不在意城中百姓死活的贵公子,却全然不知,这些年来他活得有多辛苦。
聂禛摔在沙土地上的那一刻,终于起了逆反之心。
他读了很多中原的圣贤之书,书上教人如何守孝道、知礼仪。他都照做,结果却是自尊被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以至于现在,被当众丢出家园。
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教教父亲,如何尊重自己的孩子?
他站起身,愤怒地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头也不回地朝着屠阳城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百步,父亲的呼唤、威胁、责骂终于都被风声淹没。继续走向广袤无垠的沙海,他可能会死,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轻松。
接下来的十七天,他挖坑取水、嚼草根、喝沙鼠的血,夜里睡在沙坑里,近乎要被冻死。身体上持续痛苦,但他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因为他是个无能又懦弱的男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同先辈一样失败,无法解决城中的困境,于是只能一味苛责这个他唯一能苛责的人。
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他想。
不,如果母亲还在的话,恐怕是依旧逃不开,那个人永不休止的打骂。
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做父亲、做丈夫?
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肯好好对待,又有什么资格妄想做一个好城主?
干脆杀了他吧,为了全城的百姓。
因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城主。
聂禛这样想着。
回去,回去就杀了他。
就这么决定了。
只要他活着走出这片荒漠,就一定会这么做,唯一的阻碍,就是他已经被困在这里第十七天了。
他迷路了。
他的父亲唯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他从未离开过屠阳城,从未亲自踏足到屠阳城外的这片荒漠。
或许自己会先死在这里。
他们父子的命运再次被连上了线,谁死去,谁活下去,聂禛不知道命运如何定夺。
第十八天,他终于走到了沙漠的边缘。
远处有一泓海子,他甚至不敢相信,以为那是书中提过的海市蜃楼。
在他靠近时,海子上还飘着一个竹筏,筏上一个少女正在撒网,多么清净的画面,仿佛不属于这片早已干涸的土地。
聂禛踉跄着倒地,意识已然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看到岸边有个人影,朝自己的方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