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衣着简朴的基督教修士深入异教徒的腹地并不寻常,易卜拉欣最初猜测他们是教廷的使者:“请代我问候你们的教宗。”“我们真诚地感谢您的友好,但今日我们并非代表教宗而来。”领头的修士马里奥微微欠身表示敬意。来者乃是一群属于小兄弟会的托钵僧,这一托钵修会起源于中世纪盛期,由阿西西的圣方济各在教廷许可下创办,在拉丁基督教世界拥有巨大的宗教影响力。小兄弟会修士的活动范围并不局限于意大利亚,中世纪盛期正是近东的十字军运动如火如荼之时,一批修士随着远征队伍来到圣地。经过与阿尤布苏丹的谈判,他们被允许留下活动,还于十字军被马穆鲁克驱逐后的14世纪被教宗授予圣地监护权,与之平行的还有耶路撒冷拉丁宗主教区和圣墓骑士团。通过苏丹的许可和西欧显贵的捐赠,小兄弟会拥有了相当一部分宗教建筑的所有权并负责其维护工作和接待西欧朝圣者,圣地的教堂等俨然成为穆斯林包围中的飞地。在新时代如何处理这一问题正是马里奥此行的使命,他殷切地希望易卜拉欣能够延续他们所获取的许可,能够继续在圣地合法地活动。尽管修士们不是很待见贪婪的意大利商人,可威尼斯人还是伊朗事务的唯一咨询对象。做过功课的马里奥得知万王之王对包括基督教在内的诸多异教并无强烈的敌视情绪,甚至对基督教抱有某种意义上的好感——这明显超过了寻常穆斯林君主对有经人的“保护”,是潜伏在东方的纯正人文主义者,他的宗教宽容政策正是基于这种思想基础。然而因起源于医院骑士团的误会,教廷与如此强大而又友好的外邻有所龃龉,马里奥试图利用信息差撇清关系以便蒙混过关。易卜拉欣的想法与对方并不一致,他都知道这些修会基本都是教廷的下属组织,当得知天主教势力还滞留在圣地没有被完全清除干净时则近乎完美地掩饰了心中的惊讶,云淡风轻道:“我并不以迫害有经人为乐,你们法兰克朝圣者可如寻常商旅般进入圣地,照麦加例,无需缴纳额外税费。”真正的核心问题却被避而不谈,关于天主教修会在圣地的地产所有权和所谓“监护权”,易卜拉欣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你们的教宗在缔造友谊上毫无作为,只有我在单方面地付出,安达卢斯的同胞正因你们的裁判所而悲泣,邪恶之手正越过白海试图荼毒马格里布。不仅如此,那群自称骑士的海盗至今还盘踞在罗德岛威胁属于穆斯林的航运。”他决定暂且出言拿捏这些修士,教廷无法也大概不会因此对萨法维出让利益,就是要恶心一下教宗和部分天主教徒罢了。直接且夹枪带棒的指责无法被马里奥所接受,他辩白道:“尊敬的大苏菲,我等仅代表小兄弟会为圣地的基督教堂而来。”“教宗不是你们的伊玛目、你们的埃米尔么?若无他的许可和命令,你们怎有资格在我的土地上拥有这些神圣的建筑?”易卜拉欣直接将小兄弟会与教廷之间的隶属关系摊开来,此番在圣地问题上将二者强制捆绑的做法让马里奥暗暗叫苦,他只能感叹万王之王的博闻强识。暂且无法就此问题进行辩解的修士被迫结束觐见,被卫兵带回安排好的下榻处,他们被限制在城堡的庭院内不得无故外出。仅得到口头保证的马里奥对谈话结果并不满意,但这只是第一次觐见,只要没有被下令驱逐,日后就还有数不尽的对话机会。接下来数日,马里奥又得到几次能与万王之王交谈的机会,二人没有继续商议圣地问题,而是进行神学交流。话题十分地具有广度,先自圣地和先知耶稣而起,易卜拉欣随后开始质疑罗马教宗的权柄乃至其存在的合理性。不得不在此扞卫教廷的马里奥想尽言辞为其辩护,但与易卜拉欣之间的宗教辩论就是鸡同鸭讲,没能达成任何共识。最终不胜其烦是修士们只得松口许诺向教宗传达他的态度以换取离境许可和重复的对基督教朝圣者来访权利的口头保障。在交谈的间隙,易卜拉欣还将精力集中在了解黎凡特和埃及的异教徒上。众所周知,古典时代的基督教有五大牧首区,如今有三个教区首府正在萨法维统治下,并且遗存的教会组织并不完全是空架子。暂且不论伊斯坎达里亚的埃及正教会,安条克和耶路撒冷牧首可谓是水浅王八多,此次争议的核心耶路撒冷就有五个教会的牧首或宗主教——希腊正教会、叙利亚正教会、埃及正教会、亚美尼亚使徒教会和罗马天主教会。而安条克的情况稍好,仅有希腊、叙利亚和与罗马共融的马龙派三个。易卜拉欣并不想费心思理清这些不同基督教会之间在历史和现下的分歧和恩怨,作为异教君主,他只需要做出自认为最利于管理的决定。亚美尼亚教会可谓是伊朗统治下态度最为顺从、与他关系最好且财力最为雄厚的基督教会,恰好耶路撒冷的亚美尼亚主教承认埃奇米阿津的权威,选择他们填补天主教会被驱逐后的空白无疑最为合适。书记官立马开始起草给亚美尼亚新任大主教扎卡里亚的信,询问对方对耶路撒冷问题上的看法。同时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亚美尼亚教会还存在另一位奇里乞亚大主教,长期避居于阿勒颇的现任大主教霍夫汉内斯同样在黎凡特拥有影响力——他想办法翻修维护诸多阿勒颇的教堂,还筹款解决了耶路撒冷牧首区的债务问题。可易卜拉欣与这位霍夫汉内斯大主教不熟,这也是他要向扎卡里亚咨询的——埃奇米阿津和奇里乞亚之间的关系如何,对方是平行于、还是从属于你?:()太阳与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