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熟虑是应该的。”郭罡慢条斯理,“正如我方才所说,我只是出谋划策,最后的决断权始终在王爷的手里——只不过,王爷不要考虑得太久,否则等你考虑好了,形势又变了。”
玉旒云摆摆手:“就明天吧。明天再说。”
一晚上能考虑出什么结果?就算是彻夜不眠想穿脑袋也不见得能想出法子,何况服了林枢送来的药,玉旒云一觉睡到天光大白,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之时,只见管家在门外急得直打转,问是何事,答说:宫里来消息,吉嫔生了一位皇子,母子平安,庆澜帝要设宴与王公大臣庆祝,时辰就定在午时。
玉旒云一看日头,可不得了,赶紧换上朝服,赶到宫中。那时文武官员和亲贵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大家按照品级和爵位的高低落座,悦敏就在玉旒云的下手。见了她就嘿嘿一笑:“内亲王,今天身体好些了?”
“承你关心。”玉旒云道,“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呵呵,”悦敏笑道,“死不了是好事。死了岂不看不成好戏了?”
玉旒云不理他。那边庆澜帝已经举起杯来,告诉大家这位二皇子取名元泰,吉嫔将进封为静妃。他连得了两个儿子,实在是上苍和祖宗的庇佑,所以决定明年加开恩科,并且免赋一年,如此种种。亲贵大臣们少不得说些“皇上英明”“天佑圣朝”的套话。鼓乐响起,到处是欢腾之声。
玉旒云只是坐在那里,心中不段地翻转着郭罡的那番话。可惜石梦泉不在,她想,否则倒多一个商量的人——不,如果石梦泉在,何须商量,必然是由石梦泉带兵去甘州的……这世界上她所能完全信任的,也就只有玉朝雾和石梦泉,而真正能够分担的,唯石梦泉而已!身体上的病痛和精神上的负担让她迫切地希望石梦泉能够立刻就回到她身边。只是,她也知道,必须熬过这个太祖诞辰节。
她烦闷地盯着杯中荡漾的琼浆:最初的目的只有一个——灭亡楚国。但何时才能达成?
也不知宴会进行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侍卫喝道:“刺客!保护皇上!”
玉旒云一惊,看到殿上已经混乱了起来,御前侍卫们一拥而上,顷刻就将所谓的“刺客”包围起来。而包围圈中传来疾呼:“万岁,草民等不是刺客!草民等有要事启奏,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亲贵大臣从片刻的惊慌中恢复过来,面面相觑。赵王倒是一直很镇定,起身道:“万岁,既然是庆祝皇子出生,不宜有血腥之事,且先听听这些人的理由,如何?”
庆澜帝在龙椅上面无人色:“啊……听……就听吧……”
侍卫们因而稍稍散开了,但仍然一人押着一个“刺客”,不敢有丝毫的放松。玉旒云这时才看到,这几个“刺客”都是混在乐舞艺人之中的,共有七人,领头发话的那个四十来岁,其他的都是弱冠少年。
“草民祝文林是甘州巡抚衙门的师爷。”那领头的道,“甘州大旱,百姓饿死无数,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我们巡抚大人一直苦等朝廷赈济,却迟迟也没有消息。草民等才斗胆来京打听,不知万岁今日喜得皇子之时,是否还记得甘州百姓?”
“大胆!”旁边有人喝道,“竟敢如此质问皇上?”
“不要紧。”庆澜帝道,“朕怎么敢忘记甘州父老?”他让侍卫们放开祝文林等:“其实朕和诸位大臣无一日不在为甘州之事操心。只是之前苦与国库空虚,有心无力而已。不过日前永泽公已经从南方七郡筹得纹银二百五十万两,内亲王也表示要派兵队去甘州兴修水利,近日就要出发往甘州赈灾了呢。”
“果真?”祝文林等大喜,一齐倒身高呼“万岁”。
“可不是?万岁带领满朝大臣为此劳心劳力,才终于有了财力人力来彻底解决甘州的旱灾。”悦敏似笑非笑地起身,“内亲王尤其心系甘州百姓,已经累得昨天在议政处晕倒了,她却还坚持要亲自去甘州督促河工呢!”
玉旒云一眼横了过去:虽然自己昨天在议政处的表现显然是被众议政王们看到了,也显然被他们传出去了,但是悦敏这样公然地在百官面前宣扬,简直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感觉满殿的目光齐向自己射来,她真恨不得就把悦敏杀了,但还不得不微笑道:“永泽公言重了,天气闷热一时头昏算得什么?怎比得上甘州饥民的痛苦?”
“内亲王上为万岁分忧下为百姓请命,实在是国之柱石。”悦敏继续似笑非笑,“不过,身体之事不可马虎,朝廷中还有许多其他事,万岁爷需要你帮忙处理呢。你到甘州奔波操劳,实在不合适。”
昨天是在议政处阻止自己,今天就当众相逼!玉旒云暗暗捏起拳头:看来祝文林一伙八成也是悦敏找来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甘州请愿者,而是赵王的幕僚!可恶!她向庆澜帝一礼:“臣为万岁办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怕奔波操劳。”
“这……”庆澜帝知道这其中的诸多玄妙之处,不好立刻表态。
“内亲王,”廉郡王道,“昨天万岁不是已经说了么?赈灾这点儿事儿,用不着你出马。莫非赈灾还能赈出金子来了,你非去不可?你已经霸着户部查账的事儿,票业司的事,还是领侍卫内大臣,你难道想把天下的事都管上了,从内亲王变摄政……”本来要说“摄政王”的,这是他平日自家牢骚时常讲的话,这会儿一溜嘴,差点儿犯了大罪,赶忙刹住,嘟囔了一句:“你虽然有能耐,但也不是三头六臂嘛!”
玉旒云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仿佛是说:你也配跟我交锋?
“廉郡王快人快语,”悦敏道,“不过,皇上昨天的确说过,赈灾这样的事,不需要内亲王亲自出马。你还是留在京城一边休养,一边处理票业司的事比较合适。甘州那边派一个户部官员一个工部官员就足够了——万岁,您以为呢?”
庆澜帝哪有什么“以为”可说,只看着玉旒云,不知她究竟怎么应对。
玉旒云道:“的确应该派户部官员主持买粮赈灾,工部官员主持修筑河工。不过,既然派军队前去挖渠,恐怕户部、工部官员不熟悉将士,指挥起来会有困难。”
“又不是打仗。”悦敏道,“一时有些不顺手,也出不了大问题。”
“几万将士在外一天就要消耗一天的粮食。”玉旒云道,“事半功倍还是事倍功半,关系到朝廷的花销——永泽公、廉郡王,你们两个不是老说我自从插手户部就成了守财奴吝啬鬼么?我现在就跟你们说银两。如果士卒在外没有熟悉他们的人指挥,每一天不知要多花多少银两呢!”
“那内亲王的意思是还非你去不可?”悦敏咄咄逼人,“你是说,除了你以为谁也指挥不动那些士兵?”
玉旒云一凛:这话已然带有指责她拥兵自重的意思,她决不能接口承认。否则,就算庆澜帝不计较,赵王也会借题发挥显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先把她以谋逆之罪给治了,接着直接在京城策动兵变——根本就不用麻烦北方的军队。她咬着嘴唇不做声。
“谁说除了她就没人指挥得动的?”刘子飞突然发话了,“这些是东征的兵队,我是东征的主帅——既然要找一个能够指挥得动这些士卒的,不如就找我吧?”他说着就向庆澜帝拜倒:“臣刘子飞愿率领将士去甘州赈灾挖河,请万岁恩准。”
他?玉旒云不禁倒退一步:郭罡!一定是郭罡!说什么要等她来决断,其实还是在逼迫她!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在操纵她!到底有何居心?气血一时上涌,眼前便一模糊。她心下一骇,赶忙凝神静气。
“刘将军愿意去,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啊!”悦敏道,“内亲王,你看呢?你们曾经在东海三省并肩作战——对了,其实去年大青河战役后你回京期间也是他在瑞津统领军队,想来他和你的部下很熟悉了,一定能够‘事半功倍’。”
玉旒云无法反驳,一方面是没有合适的话,另一方面也怕自己当众倒下,那样恐怕朝中原本骑墙的人也都要投向赵王一边。于是她只能静静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