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笑而不答,看看四周,见站得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太监,就凑上前去,问道:“玉大人在分什么银子呢?”
这太监不晓得樾军之中也有派系之分,凡见了樾军中人就当是主子,即原原本本将玉旒云用宫廷珍宝换户部库银又分发给一众善堂的事说了。他自己虽然心疼那些稀世珍宝,但是不敢说玉旒云半句坏话:“玉将军可真是爱民如子哪!”
郭罡微微一笑:“那也要爱的得法才行啊!”太监正不解他此话何意,郭罡已经大步走上前去,拨开等着拿银两的人群,径自来到玉旒云的跟前:“大人,发银两的事,万万不可做。”
玉旒云早就盘算着要怎么找他算帐了——这只黄鼠狼,本来是养着打算对付老狐狸公孙天成,不想先咬了自己。她恨不得把此人剥皮抽筋,聊解心头之怨。如今这家伙正往自己的刀口上撞来,没理由不收拾的。于是,她冷笑一声:“怎么,银子不发给他们,难道还送给你不成?”
郭罡没有被她语气中明显的杀意所震慑,还是保持着笑容,捋着胡须道:“就算大人把银子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这时候要银子有什么用?沉沉的跟一堆石头没什么分别!”
此刻正轮到慈济堂的管事领银两,给郭罡无端搅局,不由恼火,道:“你嫌银子重,莫非是想要银票么?”
“非也,非也!”郭罡摇头晃脑,“银子我都不要,银票就更加不要了——跟废纸有什么两样?”
“郭罡!”玉旒云“啪”地一拍桌子,“你做的那些好事我还没找你算帐,现在又来胡闹些什么!”
“大人,郭某并非胡闹。”郭罡拱手一揖,“我只是想告诉大人,战乱方定,要安抚百姓,发银子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
玉旒云白了他一眼,仿佛是说:你也懂得安抚百姓?我还以为你只晓得残害无辜!
郭罡指着桌上散放着的几锭银子:“这是什么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喝。如今青黄不接之时,缺的是粮食,不是银子。”
众人都觉得他说话实在是毫无道理:难道银子不能用来买粮食么?慢说粮食,有钱不是能使鬼推磨么?
郭罡当然知道大家的心思,看到桌上还有一副围棋,就抓了一把黑子洒在桌子中央:“比如这就是现在京中所有的粮食,因为粮少人多,所以价钱很贵,姑且算是一两银子一斤。原本能出得起这种天价的人若有十个,现在大人从国库中发了这么多银子出去,有钱人就变成二十个。可是,粮食却还只有这么多。米商看看行情,还不顺势涨价到二两银子一斤?”
有些善堂管事还未反应过来,玉旒云却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心下微微一惊: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自己不曾想到呢?但是却不肯在郭罡面前认输,反而道:“那便如何?少数几个富商巨贾还能斗得过国库去?现银目下没有,用户部官票不就行了?我就不信有银子买不来粮食!”
郭罡嘿嘿干笑:“发行户部官票的确可以使大人和这些善堂一夜暴富,可是,京城的粮食依然没有变多。便是真如大人所愿,让这些粮食都进了老百姓的厨房,米商们拿着那一大堆户部官票要去买什么?除了米之外,还有油盐酱醋青菜萝卜鸡鸭鱼肉——大人如果为了某一群人而发行大量户部官票,只会造成物价飞涨,而人人手中都有钱买不着东西!”
“这……”玉旒云一时无言以对。旁边郑国户部的官员也想起了前车之鉴:“要说起来,三十年前也是皇子争位乱起萧墙。先密王爷主管户部,私自发行大量官票用来招兵买马收买人心,结果市面上官票太多,原本一百两官票可以供一大家子人生活一年,官票泛滥之时,连一斤米也买不到。店铺都开始只收现银,所有手里有官票的人都争相去银号兑换现银,许多银号便关门停业。密王爷见事情不妙,下令说户部官票不得兑换现银,只能用于易货。而所有做买卖的,只想花掉手中的官票,没一个愿意接收的。官票一夜之间变得同废纸无异。由于官票开始面市的时候,都是收了密王爷贿赂的官员拿去古董店珠宝铺买翡翠珊瑚的,所以这些店铺里官票最多。那禁止兑换的命令一出,这些店铺纷纷关门,有好几个掌柜还寻了短见。这事越闹越大了,密王爷被夺爵软禁,那套官票也就弃之不用。大家都被这场风波高怕了,大概总到了十年前,户部才又有新的官票见市。”
玉旒云也知道自己先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当务之急是恢复郑国的秩序,让老百姓各务其业,不要让秋天的收成受到影响——当然,那是顾长风需要担心的事——可她却想当然地拿国库的银子资助善堂……石梦泉先说她“赈灾赈出瘾来了”,倒还真有点儿道理!幸亏是郭罡提醒,她想,否则可不闹出麻烦来?
只是善堂的管事都来了,难不成现在把发出去的银子要要回来么?
她正犹豫,却听刘子飞哈哈大笑道:“唉,玉大人,你毕竟还是年轻。郭先生见多识广,你该多听听他的意见。有道是,不听老人言,怎么样的?”
玉旒云一咬嘴唇:本来郭罡之言甚是有理,就请教请教他有何解决方法也无不可。但是他和刘子飞沆瀣一气,谁知道他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已经被他的花言巧语蒙骗过一次,决不能再上当!这样一想,她即冷冷一笑:“刘将军,这里到底应该是谁发号施令,好像不是看年纪大小。论军阶官职,你的品级比我低,论君臣纲常,好歹我是皇亲国戚,贵为公爵,多少也算是你主子,我在这里办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
“你……”刘子飞简直气得要跳起来,“你私自兴兵,你……”
“哼!”玉旒云截断他的怒骂,“我私自兴兵,难道你就有出兵的圣旨?我攻城掠地光明正大,你们两个在富安做了些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看,今天要不把这事办了,你还不知要得意到几时!”
刘子飞索性就扯破了脸来:“我在富安做了什么事?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先在富安做了什么?我和你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再说,如果不是我在富安破坏那机关,你能够这么顺利……”
“刘将军!”正好石梦泉从门外走了进来,及时喝止他的后半句话。“将军方才进城,理应先去休息,富安有什么事,也不必这时议论。”
刘子飞正恼火,不听劝,反而高声道:“石梦泉,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也这样跟我说话?我爱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还不够资格管!”
惠民药局和一众善堂的管事虽然是来受人恩惠的,但是多少都带着点儿亡国奴的悲哀。如今见到侵略者自己吵了起来,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解恨,大家心照不宣地立着,饶有兴趣地看好戏如何继续。不过石梦泉考虑的周详,此时已出言赶他们:“善款明日再继续分发,请各位先回去吧!”这些人无不暗暗跺脚,但面上谁也不敢表现出来,一一行礼告退。
刘子飞还没有闹够:“你让他们走干什么?你怕他们知道玉旒云能有今日靠的不是她自己的本事么?”
“将军,”郭罡在一边轻声提醒,“不要给郑国的小民看笑话。”
“谁敢笑?”刘子飞还兀自嚷嚷,“我看谁敢笑!”
“你给我住口!”玉旒云厉声喝道,“在军队之中你爱怎么出丑我懒得理会,不过你要在外人面前丢整个樾军的脸,我绝不允许。我不要别人以为我玉旒云的军队是为了胜利就可以不择手段的。”
“你的军队?军队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刘子飞愈发起劲,“你……”
他还要继续骂下去,郭罡硬是拉住了:“将军,我……”后面的话附耳而言,玉、石二人都不曾听见。不过,看刘子飞眉头先是皱起,接着又松开了,仿佛在说:果真?而郭罡就神秘兮兮地点头微笑。
“好!”刘子飞道,“玉旒云,你爱自说自话,你就自己玩个够吧!”说着,一甩袖子,转身与郭罡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