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点点头。
这可真是天助我也!石梦泉想,两百人被分散,在这里要对付的只是五十人而已——而且看来他们有的守正门,有的守后门,若从正门强攻进去,就只需要打倒这二十人。现在我方在人数尚有压倒性优势——离开交班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速战速决,必然可以将全部敌人各个击破!
于是他点了十名樾军士兵——这都是他事先了解过,曾经有过实战经验的人——吩咐他们转过旁边的巷子去,吸引正门守军的注意,然后又交待其他人,只要敌人一上当,立刻冲上去全数消灭。
众人领命而行。没过多大功夫,就见仓库正门前的士兵有了骚动,有一些离开了自己的岗位走到街口去看动静。石梦泉看准这个时机,令道:“上!”自己率先冲出了小巷。
那边守卫的郑国士兵本来只注意到街道尽头可疑的黑影,却突然听到了身边的动静,才一愣,已经被石梦泉一拳打在了鼻梁上。他没的两眼直冒金星,还不及站稳身子,手中的佩刀已经被抢了过去。跟着,哼也没哼出一声,咽喉便被割断。郑军士兵看到这几乎从天而降的敌人,又有这么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不由大惊失色。而本来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樾军士兵们却大为振奋,各自拔出腰刀冲上前去。百多人像潮水一样,顷刻将敌人淹没。只一眨眼的时间,正门口的守卫就全都被消灭。
石梦泉却不叫他们进仓库去搬粮食——其余的郑军随时可能会来到,这时候惟有打歼灭战,彻底把敌人消灭,才能够放心的做其他事。为了确保每一场战斗都以绝对多数取胜,他需要集结最强的战斗力量,所以宁可多花些时间,多走些冤枉路,也不能让队伍分散开。因此,招回先前诱敌的士兵,整队人一齐迅速穿过仓库,扑向后门。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这一班五十个守卫就全部被歼灭。石梦泉命大家转回仓库中,以逸待劳地等着下一班敌人来到。
然而他们一进仓库,就发现有好些人影穿梭不定,起先还以为是漏网的郑军,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些周遭的小民正拿着麻袋端着锅趁乱哄抢粮食,看来郑军的这些粮食也是从百姓家里搜刮来的。有士兵当即要上前去阻止。石梦泉拦下了,道:“反正我们要这粮食也是为了救济百姓,既然他们需要就让他们拿些,省得做那拆东墙补西墙的事。”
士兵听他如此说,只好退开。不过百姓早也发现了他们,吓得纷纷调头逃窜,眨眼的工夫就全都不见了。石梦泉摇了摇头,自吩咐士兵们在仓库内埋伏,准备下一场战斗。
可命令才下完,却突然听到仓库外响起了几声惨叫。众人不由都奇怪:我们的人都在这儿了,那边厢怎么又打起来?他们不敢大意,就倚着院墙阴影的掩护到前门看个究竟。只见一队郑兵已经来到了仓库跟前,为首的那个正破口大骂:“他娘的这些不要命的小民,简直反了,竟敢聚众抢劫军粮——他们肯定不止这几个人,你们立刻四周搜搜,统统抓出来杀掉!”
原来郑军以为是周围的百姓为偷粮食而杀了守卫。石梦泉默默地点算敌人的数量——只有二十人,看来是巡逻的,而换班的还在后面。此时不出手,又待何时?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几个兵士立刻从大门的左边跑去右边。这时院外虽然明亮,仓库里的光线却相当昏暗,从门外朝里望,只能看到运动的黑影,根本分不清是兵士还是百姓。巡逻的郑军果然上当,二十人一齐冲进仓库,樾军埋伏在大门附近就像口袋一般,此时一收紧,立刻就把这二十人消灭了。
樾军的军心更加振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石梦泉的计划完美地进行着。他们想,大约过不了多久,就可以顺利地消灭剩下的郑军,既得了粮食,又占领了汇昌。不过,他们在仓库院中埋伏等待了许久,已经过了换岗的时间了,也不见其他郑军士兵来到。
“将军,也许情况有变?”士兵建议道,“我们要不要主动出击?”
现在深入敌营,根本不知道对手在何处,如何主动出击?石梦泉且想着,忽看到西边天空亮了起来,仿佛是着了火。他心中不禁一骇:难道郑军还是洞悉了我军行动,所以豁出去提前把汇昌城烧毁?
如果现在迅速撤退,他和士兵们当然不至于葬身火海,可辛苦找到了粮食就要毁于一旦,汇昌城里的百姓也都要遭灭顶之灾——那么,他此次行动非但一事无成,还要害人无数了!
再仔细观察西边的动静,隐隐听到了扰攘骚乱之声,火势却不见朝这边蔓延。周围的百姓已然被惊动,有不少人开门出来看个究竟,还有些人则偕老扶幼离家逃亡。樾军士兵纷纷望向石梦泉:怎么办?
石梦泉想了想,这里既然是商号的仓库,应该会有地窖,如果把粮食放进地窖里,就能躲过大火。他因命令掌起灯来,立刻分头寻找。
不时,果然就找到了。士兵说地窖里尚有许多酒坛油罐,大概是泰和商号撤庄时不曾带走。因为这些都是易燃之物,对保藏粮食不利,石梦泉就命令一部分人负责将酒坛油罐搬出地窖,而另一部分人则着手把粮食搬下去。
众人忙了没多一刻,听到外面吵嚷声更甚,夹杂着马蹄声,仿佛有兵马正朝这边奔驰而来。莫非是郑军临撤退之前来做最后一战?石梦泉立刻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这算是什么战术?大大的没有道理!
只是,取舍之间须得果断。他不得不命令士兵停止手上的工作,立刻集合,准备应付敌人。
嘈杂的马蹄声果然到了仓库门前就缓了缓,接着,听一人说道:“将军,死了这么多守卫,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心有诈!”
竟然来了个将军!郑军大部队去北方时留了个将军在此?还是郑军突然来了援军?无论如何都太过古怪。
石梦泉皱着眉头。听那将军说道:“谅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进去!”这一声如此冷傲,如何不是玉旒云?他不由又惊又喜。而旁的士兵也有不少听出玉旒云的声音来,大喜过望,奔出门口:“玉将军!是我们!”
玉旒云虽不识得手下的每一个士兵,不过的确看着其中几个很眼熟。跟着就看到石梦泉了,惊道:“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士兵们只道石梦泉南下夺粮的计划她是知道的,误以为她这一问是叫大家汇报一路上的情况,就七嘴八舌地说了一番。玉旒云越听就越惊讶,两眼直直地盯着石梦泉。石梦泉原本是不想再和她起争执,才私自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又特地招募些不会引人注目的士兵来执行任务,本打算事成之后再和玉旒云说,不料这时与她撞上。见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惊诧和质疑,简直不知要从何解释才好。
终于,士兵们都说完了。玉旒云才把目光从石梦泉身上移开,问道:“这么说粮食都在里面了?那几个郑军的胆小鬼倒没有骗我们——走,看看去!”说着,翻身下马,大步走进仓库,经过石梦泉身边的时候,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石梦泉心中一疼,立刻紧紧地跟了上去——无论如何,他得向她解释清楚。
只是玉旒云走得很快,简直像是在和谁比赛脚力似的,石梦泉始终追不上她,跟班的兵丁们更加远远地被甩在了后面。直冲到还未搬完的粮食跟前,她才停下了脚步——动作是那样的突兀,石梦泉险些和她撞上。“大人……”
“全都在这里?”玉旒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提问。
“还有在地窖里,”石梦泉道,“大人,我……”
“地窖又在哪里?”玉旒云再次打断他。
“这边——”石梦泉不得不带路。但这个时候士兵们也追上来了,玉旒云就招呼他们:“走,一起看看去!”
她跟大家一起来到地窖中,细问到底缴获了多少粮食,又征求众人的意见要运多少粮食回去给藜茳的饥民,又留多少以待大军行进到此再用做军粮,若要运粮,船只航速能有几何……很多问题根本就没有必要在此议论,而且也论不出个结果,可她却仿佛很在乎其答案似的,非要问个清楚明白——偏偏对于石梦泉的冒险行动,她只字不提。
越是这样,石梦泉越是觉得难受。
终于等到把一切关于粮食处置的问题都议论完了,士兵们按照命令要将其中一部分粮食分给汇昌百姓以示安抚,因各自去办,玉旒云也要离开地窖,石梦泉才终于得着机会一步抢上前去:“大人,这件事其实……是我自作主张,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个人,与其他的士兵没有关系。”
“怎么?”玉旒云道,“你怕我像对待军医、医士那样,把他们都斩了?”不待石梦泉回答,她已笑了起来:“你们夺来了粮食,立了大功一件,我怎么会怪罪你们?再说,你自己也是将军,比起我这个领侍卫内大臣,你的号令更加名正言顺。你如此计划、如此行事,怎么是自作主张呢?还有,你说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也是来找粮食么?我们俩始终还是想到一起了。”说着,她拍了拍石梦泉的胳膊:“走,办正事去!”
有一刹那,石梦泉迷惑了,好像他们两人真的回到了从前一样。可是他心中又有一根刺在不断地戳着他——玉旒云那些细微的动作,那些叫人难以察觉的表情……一切都告诉他,这是错觉。
他顾不得许多,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拦住了玉旒云的去路:“大人,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不要装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你心里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当是我求你——”
玉旒云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有什么好说的?”她嘟囔了一句,“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嘛。”
“有!”石梦泉决不想再这样蒙混过去。早在水淹靖杨的时候——不,早在吕异被杀的时候,他们就应该把话都摊开来说清楚。不应该让这一点点的疑惑成为今日巨大的隔阂——两个人越是彼此信任,就越是容不得一点怀疑。一枚铜钱是那样的小,可是放在离灯火很近的地方就会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大人!”他注视着玉旒云,“你如果想问我为什么这次会自作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