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地牢里,见郭罡好整以暇地坐在草铺之上,正闭目养神,那份悠闲之态,让玉旒云立刻感觉自己是“三顾茅庐”来请这丑八怪。
好哇,她想,我且要杀杀你的锐气!因咳嗽了一声,在牢门上踢了踢,道:“郭先生,这个笼中之物做得还挺舒心吧?”
郭罡眼也不睁:“老夫也不是没坐过监牢。天下若没有明主,在什么地方都跟在监牢里差不多。”
玉旒云冷笑道:“明主?就是你的主公二皇子了吧?你为了他竟挖出一条这么长的地道来——不知这躲在地下见不得光的,算是什么明主呢?”
“大人说了一句话,竟有两个错——”郭罡道,“二皇子根本算不得明主,而这地道也不是老夫挖的。”
“你叫人替他挖,还不是一样?”玉旒云不服输。
“二皇子今年之有一十八岁。”郭罡道,“这条地道却挖了五年之久,若是为他而做,岂不是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想着要来此地放火?”
“挖了五年?”玉旒云先是惊讶,但想到士兵说那地道纵横交错,的确不可一朝一夕就完成,于是就好奇道:“五年前是什么人挖的?”
郭罡听她不再乱摆架子,而是认真和自己问话就睁开了眼,道:“五年前这里是寿康侯的府邸。他为人风流,妻妾成群,却还信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所以隔三差五就要出门去寻花问柳。他有一本《寻芳册》,按照册子轮流光顾各处,又觉得走街串巷不够有趣,所以就命人从府中挖地道出去,达到册子上每一个女子的家中。”
竟有这等下流无耻之人,玉旒云想。“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郭罡道:“我早年也曾是寿康侯的幕僚,当然熟知他的事迹。”
“原来是这样!”玉旒云忍不住出言讽刺,“你的‘明主’是个喜欢钻地道偷别人老婆的人。”
郭罡并不生气:“有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选择主公,岂有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明主的呢?总要宾主相处了一段时间才能判断。况且,就算是有些人是明主,也不见得对投奔之人皆收诸门下,所以有需要侍奉不同的主公,一步步靠近那位明主吧?”
这是什么道理?玉旒云素没有听过。“所以你就从寿康侯的门下跑去二皇子的门下?”
郭罡摇头道:“非也,非也。老夫从寿康侯的门下到了大将军曹猛帐下,做了他的军师。他能有后来的地位,老夫也该有一份功劳。可惜,翼水一战他不肯听老夫的提醒,结果被玉大人斩杀。”
功劳就是你的,战败就是人家的不对,玉旒云无声冷笑:“这之后你又投奔了谁?”
郭罡道:“这之后老夫就有投奔玉大人之意,不过大人南征北战,老夫虽然到了落雁谷,却无缘见到。结果就跟着楚军的队伍到了楚国。”
“楚国不也挺好?”玉旒云道,“楚国不是有程亦风么?他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去投奔他,前途岂非一片光明?”
“程亦风乃是一介书生腐儒。”郭罡道,“做官做到他那个位置,又得全国百姓拥戴,当将那没用的皇帝取而代之。他现在搞新政搞得一头劲,却不把那绝对的权力抓在手中,迟早会被人踢下来。而且,楚国这条破船,他再怎么修修补补,也只能让其暂时不漏水,终究还是要散架的。”
听他这样评价程亦风,玉旒云有些意外。
郭罡继续道:“所以老夫又从楚国回来郑国,恰好先王驾崩,二皇子和皇叔争夺王位,说道谁能战胜樾军谁就可登极为帝。老夫就做了二皇子的谋士。”
玉旒云冷笑:“你就将寿康侯的地道出卖给了二皇子,让他好派兵来富安?”
“非也,非也!”郭罡道,“老夫将这个秘道卖给二皇子是为了将他卖给玉大人,以此做老夫的敲门砖,好拜到大人帐下。”
玉旒云哈哈大笑:“郭罡啊郭罡,你是郭半仙么?怎知道我玉某人打猎散心一定来到这里?或者你只是蠢钝无比,在这里守株待兔,正好遇上了我?要是我不来,你有一条秘道却迟迟不那富安拿下,你怎么向你主公交代?”
郭罡毫不发怒,拱手道:“老夫不是半仙,老夫靠的是计算——玉大人自大青河之后被招回宫,部众留在瑞津。表面上看来,大人是高升做了领侍卫内大臣,实际是被削了兵权。个中原委老夫虽然还不清楚,但是老夫知道,大人一定不会甘心在宫中带领禁军。你收回兵权是迟早的事。而最简单的方法,无非是发动一场对郑国的战争,自己成为主帅,就可以名正言顺夺回瑞津的部队。所以老夫就等在这里助大人一臂之力——老夫并不知大人究竟何时会来,所以唯有时时从秘道前来查探。这也并不是守株待兔,而是坚持不懈才对。”
玉旒云听他一语道破自己的计划,先是惊讶,接着又庆幸:好在这家伙自投罗网,否则他跑去投奔了赵王,我岂不前功尽废?
“秘道是只有花园一个出口么?”她问。
郭罡道:“这间总兵府里只有那一个。不过富安城里还有七个出口。边境那边还有十三个出口。”
这么多?玉旒云暗惊:我得先把富安城中的出口先堵死再说。因道:“城中的另七个出口在何处?”
郭罡道:“城南码头乔家宅、赵家宅,城西粮草库边刘家宅、王家宅,城北林家宅、静心庵,城中春风楼。如果大人想去把这些通道堵死,就大可不必了。今夜该来的都来过了。以后大人要攻进郑国,还会用到这些秘道。”
郑国二皇子看来不过是个酒囊饭袋,要击败他还需要偷偷摸摸从秘道走么?玉旒云想。因此不打算再和郭罡罗嗦,转身要离去。
郭罡叫道:“大人——”
“怎么?”玉旒云道,“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你已经换了多少个主公?此等反复无常之小人,我怎能留你在身边?”
郭罡道:“什么‘忠臣不事二主’,如果跟了个胸无大志的主公,莫非你就跟着他吃喝玩乐?若是跟了个鱼肉乡里的主公,你也跟着他欺压百姓?主公可以选择幕僚,为何幕僚不可以选择主公?”
玉旒云摇摇头:“你的歪理还真多。本大人忙得很,没功夫跟你闲扯。你既然本事很大,又肯坚持不懈,那你就好好儿在这牢笼里施展你的本领吧。”说着迈步出了地牢,头也不回。但听郭罡在后面长叹,似乎甚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