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虽小,但毕竟在两国边境,算得是个通商口岸,所以市集热闹非凡。楚人、西瑶人,还有些不知哪里来的人,南腔北调地吆喝兜售,货品也是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玉、石二人一边走,一边看,倒有一种难得的悠闲之感。
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疲乏扫荡一空。他们已经快将市集走到头了,连问了四五家客栈,全都客满,直到了最后一间,才勉强得了一个房间,还是由储藏室改建而来的,连窗户也没有。玉旒云因为累了,更加暴躁,不免怒道:“见鬼,既然繁荣至此,怎舍不得多盖几间客栈?”
“平时哪儿有这么多人?”掌柜的态度颇不友好,“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江湖客到神农山庄来,这才把镇上所有客栈都住满了。能得一间房已经该感谢老天,再迟些就得睡柴房啦!”
神农山庄?玉旒云和石梦泉互望一眼:没有听说过。不过,掌柜误会他们是楚国武林中人,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一对年轻男女风尘仆仆地骑马旅行,太惹人怀疑了。
“到底要不要住?”掌柜不耐烦,“你们不住,后面会有大把人想住的。”
“住!”玉旒云道,“当然住。”当下就付定钱。
掌柜拿了银子,正要叫伙计带他们上楼,却冷不防听到堂上炸雷般的一声暴喝:“小子,你活腻味了么!”
玉、石二人循声望去,见发话的竟然是一个精瘦的老头儿,腰悬长剑,也不知是哪一门哪一派的侠客。而他骂的是对面一个矮胖汉子,背后背了一柄硕大的铁剑,一望可知也是绿林中人。
老头儿虽然瘦,但是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你们铁剑门也欺人太甚!这红烧肉分明是老夫先要的,你们怎么能半途抢了去?”
铁剑门的汉子毫不示弱:“裘掌门,话不能这样说。我们也叫了红烧肉的。这盘子端上来,又没写着你们‘琅山派’三个字,谁知道是不是你们的?”
琅山派的裘掌门起得跳了起来:“张大路,你师父怎么教你的?竟敢如此跟长辈说话?你们铁剑门有没有家教?”
张大路腰一叉,眼一瞪,道:“铁剑门的弟子素来有教养,不过要看对什么人、什么事了!”
他这样挑衅的语气,没的叫琅山派的裘掌门更加生气了,指着鼻子斥骂。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转瞬就闹得不可开交。掌柜看得直摇头:“又来了!又来了!昨天是为了一盆洗脚水,今天就为一碗红烧肉。真是没完了!”
玉旒云和石梦泉看着也暗自好笑。与其早早地回到那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闷着,还不如在这里看热闹。玉旒云因道:“掌柜的,我们先吃饭再去房间,有什么拿手小菜,只管上来。”
掌柜的这几天见多了江湖上的千奇百怪,看架势这两个年轻人是要去趟浑水,但他理会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江湖至理,便也不劝阻,让伙计带玉、石二人到桌边坐了,吩咐厨房整治酒菜。
玉、石二人旅途劳顿,连淡而无味的劣茶也觉得香甜无比。两人一边喝着,一边听那边琅山派和铁剑门继续争吵。这时,争论的中心已经从今天的红烧肉和昨天的洗脚水转到了更深的宿怨之上。只听那铁剑门的张大路道:“裘掌门,我知道你们琅山派一向看不起我们铁剑门,觉得我们不是天剑嫡传。不过,我们好歹也是江湖八大门派之一,你这样刁难我们,是何意思!”
那裘掌门道:“笑话。我几时说过看不起你们?本来我们两派同宗同源,同气连枝,是你们铁剑门的人成天要和我们撇清关系,在江湖上处处给我们找麻烦。你们先不仁,岂能怪我不义?”
张大路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铁剑门一向行得正,立得直,几时做过不仁不义之事?不要以为我还敬你是前辈,就胡言乱语辱我师门!”
裘掌门冷笑:“敢做得出就不要不敢认!去年我们两派同去刺杀恶贼玉旒云,我掌门刘师兄失手被擒,你们铁剑门却袖手旁观不肯相救——这且不算,你们铁剑门的铁忠竟然被玉旒云淫威所摄,出卖同伴,此举何止不仁不义,简直是卑鄙无耻!”
啊!是他们!玉旒云和石梦泉都是一惊:去年生日宴的刺杀,后来的反间计果然奏效了!
“谁在造谣生事?”蓦地又有一个洪钟似的的声音。玉、石二人循声望去,见到一个四十来岁仪表堂堂的中年男子,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身上并没有带兵器,但后面却跟了好几个背着铁剑的后生,看来必是铁剑门里辈分不低的人物。
“哼,肖掌门来了!”裘掌门嘲讽道,“真是人多势众啊!以为我们琅山派就没人么!”
“有理无理不在人多人少。”铁剑门的肖掌门道,“裘掌门无凭无据就冤枉我铁剑门,就不怕被江湖同道取笑么!”
裘掌门眼一瞪:“你徒弟铁忠害死我掌门师兄,又累得我师侄曹芳差点儿就没了命,这不就是铁证如山么?你在此狡赖,才要成为天下的笑柄!我劝你早早把你那叛徒弟子交出来,八大门派公审发落,免得引起公愤。”
肖掌门哈哈大笑:“究竟谁才是天下笑柄,那得看天下人怎么说才行——裘掌门知道天下人是怎么说的么?”
裘掌门白了他一眼,叫他别卖关子。
肖掌门道:“若不是刘大侠在樾国牺牲,裘兄怎么能当上掌门的呢?呵呵,江湖上都传说是裘兄买通了你的好师侄,让她出卖自己的师父,助你登上掌门之位——若不然,你那资质平平的师侄怎么就做了掌门大弟子呢?”
“胡说八道!”裘掌门怒道,“她是我师兄的大弟子,理所当然就是我琅山派的传人!”
“呵呵!”肖掌门见他生气,反而笑意更深,“我看你是有愧于你师兄,所以……”
“肖羽,你不要欺人太甚!”裘掌门怒斥,“我们琅山派为了国家存亡,抛头颅,洒热血,此心可昭日月!”
肖羽啧啧冷笑:“漂亮话谁不会说?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哪里有出风头露脸的事,哪里就有你们琅山派——裘掌门哪里是‘此心昭日月’,简直是要和日月争辉啊!”
“放屁!”裘掌门一声断喝,拔出了剑来,“肖羽,你不就是想毁了我们琅山派,从此你们铁剑好做天剑的唯一传人么?先问过老夫的剑再说!”这竟是要动起手来了。
玉旒云一边喝茶一边偷笑,暗想,当时放出刘千总,又陆续把半死不活的几个刺客都放了,只不过是想扰乱楚国义师,好为大青河之战做准备,却没想到影响如此“深远”,这些武林人氏到如今还在相互猜疑争斗不休。她不禁得意,笑望了石梦泉一眼。
石梦泉也觉得这些楚国武林人士既可笑又可恨,玉旒云看准了他们的弱点,想出这种以逸待劳的法子叫他们内讧,实在高明。于是他便也朝她微微一笑,以茶代酒,祝贺她计划成功。
“肖掌门,裘掌门!”终于有人出来劝架了,“一人都少说一句吧,都是江湖同道,何必为过去的事情伤了和气?这岂不要使亲者痛、仇者快么?”
是谁想要好戏提早收场?玉、石二人都转头去看,见是一个劲装中年汉子,身边跟着一个妇人仿佛是他妻子,两人都走到了店堂内,挡在琅山派和铁剑门中间,道:“如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咱们虽然只是草莽中人,但也都想为国家、为百姓出一份力。大家从五湖四海到了这里来,难道不是为了这一个目的么?陈年旧事还提来干什么?”
肖羽满脸不屑,似乎懒得和裘掌门一般见识。而裘掌门却气鼓鼓道:“姜先生,这事都是铁剑门挑起来的。分明是他们的铁忠出卖了众义士,却在这里胡搅蛮缠——我看赵大侠也是被他害死的。”
姜先生道:“赵师弟人都已经不在了,现在追究还有什么意义?若他还活着,说不定也会被人误指为叛徒吧?依我看,现在重要的不是谁是叛徒,而是玉旒云还活着,且来到了这里,要同西瑶结盟。若我们不拦住她,将这恶贼除掉,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