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赶紧磕头:“奴才们自己怎么会起那心思?自然是景阳宫里的人来找奴才们的。知道奴才们手头紧,他说只是帮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奴才们一事鬼迷心窍……”
“景阳宫里的什么人?”皇后打断他,问道。
“景阳宫里管事的缪公公。”李诚回答。
“他亲自?”皇后问。
“不,”李诚道,“他使小毛子来说的。小毛子常跟奴才们一处赌钱,跟奴才们熟。”
“好!”皇后道,“你们的死罪免了——梁高,叫人把小毛子给我找来,别声张。”
王、李二人一宿就想着怎么哀求皇后饶命,不想才说了三句话就被免了死罪,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符雅在一边也实在弄不明白皇后打的什么主意,见梁高一壁招呼人把王、李二人带下去,一壁叫人去找小毛子,她忍不住偷眼瞥了瞥皇后。可目光立刻就叫皇后捉住了,她赶紧又望向别处。
皇后并没有和符雅说话,又吩咐梁高去找几个人。有些名字符雅听过,有些则是闻所未闻。就那些听过的,也都是散布在各个宫房:有延喜宫、长庆宫等处的宫女,有御茶房、御膳房的太监,还有御药房的医士和御花园的园丁——符雅根本就想不出有一桩事情可以把这许多人都联系到一处的——尤其怪异的是,看情形,皇后是要着手处置丽、殊二位贵妃了,但是所有吩咐的人中,竟没有一个是景阳宫或者福瑞宫的。
最后一个吩咐去找的是浣衣局的宫女小红。皇后道:“告诉她,那几件衣服现在要用了,叫她送上来。”
梁高唯唯应了,记下,又看皇后还有没有旁的交代。皇后道:“就是这些人,叫他们办事麻利些,不要光求快,赶着投胎似的,关键是要办妥当了,一是一,二是二。”
梁高道:“奴才一定叮嘱他们。”言罢,退出去办事。
没得多少时间,这些人就陆续来了——有的是亲自来的,有的则是差手下人来的,视皇后的交代而异——延喜宫、长庆宫等处的宫女带了活计花样来和坤宁宫的宫女交流心得,又有几人在院里踢毽子嬉戏;御茶房的来进献“百花香茶”,据说制作的工序已经复杂至极,沏茶的过程也是繁复无比;御膳房的人来献食单,要皇后看看“晚上请客要用哪些菜”——符雅越发一头雾水了:皇后要请客吗?请客也没有献食单慢慢斟酌菜肴的必要啊!
然而皇后饶有兴致,将食单仔细研读——那上面光是米面点心就有百多样,什么八宝馒头、攒馅馒头,海清卷子、蝴蝶卷子、金花饼、银锭饼、方胜饼、菊花饼、葵花饼、芙蓉花饼、古老钱饼、石榴花饼、灵芝饼、犀角饼、如意饼、夹馅茶食、糖钹儿茶食、云子茶食、酥子茶食,等等,看得染眼花缭乱,后面肉品、菜蔬、汤品,又各有百来种。皇后边看,边和身边的宫女商量,哪一样好吃,拿一样太甜,哪一样够烂,时不时还来征求符雅的意见,问她外邦藩国有没有这些吃食。符雅少不得一一回答,心中却是越来越奇怪,尤其,又有一个念头猛地闪过:平日里皇后难道不是就这样打发闲暇时光的?看小宫女做针线,品茶,请亲贵女眷们入宫来聊天,研究偏方……是皇后平日里就一直在暗中计划着什么,还是仅仅因为今天自己的心里有了这么一跟弦?
她想不透。宫中的事情,不该问的不要问,有时还是糊涂些好。
折腾了了挺长时间,皇后终于把她的请客菜单定好了。这当儿,景阳宫的小毛子也被找了来,一过门槛儿,立刻就趴到了地上:“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缪公公吩咐奴才办事,奴才不敢不办……奴才只管叫了王公公和李公公去,可不晓得缪公公要叫他们干什么……”
皇后道:“本宫几时说要你的命了?先闭上嘴在边上安分一会儿!”又转过头来,终于开始吩咐符雅了:“你替我跑一趟,请康亲王夫妇过来坐坐。”
“是。”符雅恭敬地答应,心里却是一动:请康亲王夫妇来——康亲王是亲贵中年纪最长的,已有七十多岁,平日从不过问朝政,不过,却担任“宗人令”抵掌宗人府。这时候请康亲王到宫里来,看架势,还是要办了丽、殊二位贵妃啊!
不过她还是什么都不敢问,老老实实按照皇后的话到康亲王府,连康王夫妇问道皇后怎么突然想起他们两个老人家,她也只答说:“娘娘怕是思念您二位了吧。”旁的猜测一句不提,连面上的表情也不流露一些。
便将康亲王夫妇接到了坤宁宫里。皇后让上“百花香茶”,双方闲话家常,说到康王的曾孙、曾孙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老夫妻二人虽然年纪大,但是身体键硕,红光满面,一连聊了一个多时辰还依然谈兴甚浓。皇后就说:“留下用晚膳吧。”
老夫妻连忙推辞:儿子媳妇都外放办差去了,孙子孙媳妇也不在,还得回去陪曾孙呢!
皇后笑道:“哎呀,那今天点的这么多菜,就只好便宜那些奴才们了。”边叹气,边抱了好几样菜名。
符雅看见,康亲王面上露出了明显的讶异欢喜之色:“这……这可都是老夫当年在西疆时才吃过的东西呢……”
皇后微微而笑,并不答话。
康王妃摇头:“唉,你这老家伙,在皇后娘娘面前露出这副馋像,丢死人了!”
“王妃说的哪里话呢?”皇后笑道,“王爷是本宫的长辈,长辈到了晚辈家里,哪有不好好孝敬的道理?您二位可一定要赏脸留下来用晚膳。”
她这样说话,康亲王夫妇也就不好再推辞了,不多久,御膳房把各色菜肴流水呈上,皇后还特地叫符雅去把花园里芙蓉树下埋的一坛酒挖了出来,然后又拉她上席同坐:“这是故符侍郎的千金,跟本宫特别投缘,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
这话若是换在从前,听来只有受宠若惊之感,然而经过昨夜之事,直听得符雅后背发凉,勉强笑着谢恩,陪在一旁吃那山珍海味,却好像吞着毒药一般。
未己,晚膳用罢,又上茶来。梁高匆匆地走入,跟皇后附耳说了几句话。
皇后变色道:“哪有这时候叫人去办事的?什么大不了的,没见王爷在我这里吃茶么?”
梁高苦着脸:“奴才做不了主,没法子。”
康亲王道:“是找本王么?什么事?”
梁高道:“自然是宗人府请王爷,先去了王府,才知道您进宫了,这会儿急得不得了呢!”
康亲王道:“既是这样,那本王就去一趟,左右已经进了宫,便当得紧。王妃就劳你们送回去吧。”
“听这奴才胡说!”皇后道,“肯定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王爷去打发了就成,王妃还在我这儿坐着,吃吃茶,说说话,多好。”接着又吩咐符雅:“你陪王爷过去一趟,别叫那些没见识的奴才大惊小怪把王爷累着了。”
符雅顺从地应了,见梁高招呼一个小太监来掌灯,竟是景阳宫里找来小毛子。她便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突然说去宗人府有事,叫她陪着,又找这个小毛子来掌灯,皇后到底是什么计划?康亲王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