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再要倒酒时,却被小松一把拦住道:“秦叔叔今日带了点心给小松,自该小松来给秦叔叔斟酒。”
秦淮忙笑着松开手,任小松捧着酒坛摆弄。不料这小家伙的动作竟似模似样,仅仅费了些许周折,就将一杯酒倒得又稳又满。
旋即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只说了句“劳烦秦叔叔稍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回内室,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了出来,胸前还用手护着什么。等走到切近,两个大人才勉强看清,这孩子是倒了满满一杯茶。
小松将茶杯放好,用桌上的巾子擦过手后,郑重其事地道:“忘了提前准备,是小松礼数不周,还望秦叔叔莫怪!”那副认真严肃的模样,引得秦淮连连发笑。
说完,小松小心翼翼地举起茶杯,看了看萧路又看了看秦淮,说:“这杯茶小松敬秦叔叔!谢谢秦叔叔让我家先生来这里教书,也谢谢秦叔叔来和我家先生品茶、用饭……”秦淮被他后面的话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小松却自顾自地继续着,“从前先生都是一个人,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只有小松在的时候才开心些。现在有了秦叔叔和哥哥,我家先生明显比以前开心多了!所以小松要谢谢秦叔叔!”
萧路被童言无忌的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忍心发作,只得嗔怪道:“小松,这般话多!看来是点心不够甜,没粘上你的嘴巴!”
可小松仍是一脸庄重严正,毫无玩闹之心,捧着杯子拜了秦淮一拜,就学着大人的样子把茶一口喝尽。
估计茶水入喉时还有些烫,边喝还边发出“嘶嘶”地声音。
“叔叔啊,希望你和你家先生,永远都开开心心的。”秦淮很是动容,端起酒杯仰头而尽。
席间多了孩子的欢声笑语,两个成人之间的确少了许多沉闷。
秦淮自愧混迹官场太久,虽是一代将军出身,也难免沾染些污秽习气,所以在面对萧路时他总有些自惭形秽。
而萧路虽对秦淮青眼有加,可离群索居多年,清高孤傲下的生疏笨拙,还是让其压抑着那颗被逐渐点燃的凡心,刻意与之保持着距离。
多亏有小松在,这孩子凭着自己的热情和聪慧,巧妙地化解了横亘在两人间的尴尬,桌上的气氛眼看着就热闹了起来。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
残席早已撤下,换上了新的点心和茶水。秦淮和萧路只觉心下畅快、逸兴神飞,不禁多饮了几杯,虽不至酒醉却也都添了微醺之意。
看着趴在桌角渐渐没了精神的小松,萧路拿过件斗篷为其披上,只等他睡熟后再抱回房里。
否则现在让他走,这小家伙又得强打精神说不困了。
不一会儿,小松那还勉强能张合的眼皮,便彻底抬不起来了。
一只细窄的手抚上了孩子的头顶,不知是月色幽幽还是薄醉的缘故,萧路的眼神很温和,如木槿舒展开白色的花瓣,开出朵朵细腻的柔情,“这孩子……从没像今天这么高兴过!我知道,他这都是为我……”
秦淮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小松身上。他总觉得,看着小松就像看着萧路的曾经,“这孩子真是心地纯善、聪敏可爱,只是心思太重、思虑过深,若长此下去,怕是会误了他。”
“这正是让我为难的地方,”萧路叹了口气,恍若灵山上扰动的雾气,“当年,我从人牙子那儿把他买回来,原本是想帮忙找到本家,可无奈他被人拐走的时候年纪太小,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想起与爹娘、家乡有关的半分,我就只好把他带在身边。”
同样的叹息从秦淮处传来,像是某种悲伤的回音,彻底笼住了屋内的空气。
都说中州治下民生回稳,可在看不见的角落,每日还不知要上演多少出这样的人间惨剧?
贫困、疾病、天灾、人祸无一不是推波助澜的手,把那些没了父母的孩子和失了孩子的父母,攥在掌心里反复揉搓按压,直至碎成渣滓。
以往出行,碰见有人卖儿卖女,自己都会慷慨解囊,但看着他们千恩万谢的样子,秦淮却实在不知,那些钱又够他们挺过几时?
“我虽能给他温饱,也能教他读书识字,可由于自身的性格已经养成,再怎么努力改变都会给他带去不好的影响。他小小年纪,属于孩童的欢乐却屈指可数,他其实已经尽可能在我面前表现出开心的样子了,可我能感觉得到,他那种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像总有心事压在那儿似的,问他也不说,问急了只说跟着我就什么都好……”萧路的手始终抚在小松头上,此刻正轻轻地摩挲着孩子的眉心。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能答应。”萧路犹豫片刻,抬眼看向秦淮,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庄重。
“先生不必说了!秦川是您的弟子,理应为师分忧。何况,不是我自夸,那孩子性子活泼开朗,做事又细心周到,最适合为小松开蒙!”秦淮不等萧路说出来,心下就已经了然。
萧路眼神里有着难以掩藏的波澜,他执礼拜过秦淮道:“萧路,多谢秦将军了!”那株温柔而孤独的白色木槿,拂动在晚风里,第一次发出了觅得知音的感叹。
秦淮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将小松抱进怀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把他放回到自己床上。
萧路还缴了手巾为小松擦掉嘴边的汤汁残渣,又一并擦过脸和手。
秦淮看看天色,就此向萧路告辞。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萧路笑了。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信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