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命运这种东西说来也很玄乎,当年他们立志一定要离开山区,却又在多年后结伴回来寻找那座有着观音像的深山。
火车不断朝着西南驶去,规划整齐的城镇逐渐消失在窗外,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一座连绵的青山以及大大小小的桥梁和隧道,因飘雨起的云雾将天幕变成水墨晕染般的淡青色,从高架桥上往下望去,浩荡的江水像是那画上遗留的一笔,顺着两岸诡谲的山崖奔腾而去。
只是还没等人把眼前的景象记下,火车很快就陷入一片昏暗中,黔州多山,不过一两个小时的路程,要过十几个大小隧道,时常让人觉得厌烦。
山里的信号不好,车内的光线又忽明忽暗的,两人没事可做就聊起这些年的一些经历和见闻。
周芒不太喜欢和别人聊与江家有关的事,简略概述几句后便讲到他在旅途中遇见的一些奇闻异事,直到火车到站的提示音在车内响过两次,他们才回过神来,提着行李匆忙下车。
从县城的车站到西岭还有十来公里的路,在车站门口简单应付完午饭后,白桑榆找了一辆可以顺路的面包车,给司机付了一笔不小的钱。
但这一路并不顺利,中途汽车抛锚了好几次,等他们到西岭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整个村庄都被一种静谧的深蓝色所笼罩。
白桑榆按照幼时的记忆找到他外祖父当年留下的房子,又打电话从表亲那拿来钥匙,等把房间简单收拾好已经是晚上十点。
周芒才从西班牙飞回国,作息还没调好,在屋内躺了一阵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抽烟。
白桑榆家的屋子建在村寨的最里面,屋外是一片半米高的水稻田,再往远处看去就是重叠起伏的群山。
因为周边气候和水文条件差不多又挨得近,这里的村寨同周芒小时候生长的村寨并无太大差别。
他这次回国本是想处理谢乾的事顺带趁着七月半回老家祭祖,中途接到白桑榆的电话问他想不想去观音山看看,他才临时改道和白桑榆一路来了西岭。
周芒说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对白桑榆当年偶然提起的一座山那么感兴趣,但他一直想要去寻找那座山,那座拥有观音像的山,这兴许是某种年少时求而不能的隐秘情节,又或者是他曾经在梦中见过那座山,但那座山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他的执念。
直到多年后他背井离乡,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于世界的各个角落,他才想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座他甚至都没有亲眼去见过的山,重要的不是山也不是用石头刻成的观音像,而是一种带着归乡色彩的隐秘情怀。
年轻时他常常说自己是无根之萍,是没有归属感的人,每一座城市可以让他停留,但当他真的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生死爱恨后,他反而开始怀念起那被群山缭绕的村寨。
薄荷味道的香烟逐渐在他的指尖化作苍白的灰烬,周芒朝着远处的山野望去,他想要在里面找到什么却也什么都找不到。
白桑榆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到他的旁边,周芒问他要不要也来根烟。
他坐到周芒旁边,摇头道,“戒烟啦。”
周芒笑着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奉行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早死早超生理念的享乐主义忠实信徒,现在怎么转性了?”
白桑榆淡然回答,“以前是觉得生活没意思,死就死喽,现在不一样,我要是死太早,顾临川该哭了。”
“你和他我是真的没想到,我当年甚至感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任何人走到一起。”
“有些事,一句两句说不清的。就像你和……,”白桑榆停顿下来,他看向周芒,“江遇野一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在你面前提前这个问题,但小草,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现在对他……还有感觉吗?”
第107章102我都记得,忘不了的
周芒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着头,青灰色的水泥地面上落着一层深色的灰,片刻后他把烟放到嘴边,吐出一圈苍白的烟雾,“说不上来,但我觉得……我还是想着他的。”
白桑榆听不明白周芒话里的意思,他活得通透,在感情方面却比其他人要迟钝不少,“如果你还是喜欢他的,那当初为什么不再去见他一面,一定要离开弥南呢?”
“因为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周芒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执拗,有些事想不明白就一直去想,有些人不知道怎么面对,索性就不去面对,就像我同江遇野,我怨恨他一直在骗我,可我也爱他,我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那些事我都记得,忘不了的。
但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感觉我变得很奇怪,你知道那么感觉吗?就好像我这一生做了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努力,可到头来,我什么都不是,我不明白我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什么而活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很好,很完美,可我始终放不下过去,所以我才会逃走,我不是什么完人,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自私的,睚眦必报的普通人。”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人啊。”白桑榆搭上周芒的肩,顺手从他那捞走一根烟,给自己点上,“还是陪你抽一根吧。要我说啊,小草你就是想得太多,这人生在世,活过便是活过,哪需要那么多意义,苏轼怎么说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咱们这一辈子就那么长,不管怎么过都是那么长,只要开心就好,纠结太多,想得太多反倒没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