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允平静道:“其事紧急,我适才未及禀报主公便已送信给杜俊亭,向他索要金弦弓,他若看在女儿面上,便该将弓还来。”
我心里泛起一阵恼怒,不快地道:“我哪里还有脸面与他提大娘?何况杜俊亭若是不愿将弓还我,难不成我还与他开战?”
正要叫他追回信使,甘允竟道:“不错。即便主公自己不想要金弦弓,三军将士也不能答应。杜俊亭若不肯将弓还回,南剑之盟便不得不出兵攻打杜俊亭。”
他又道:“我料杜俊亭多半不能答应,请主公示下,万一杜俊亭不肯还弓,我军何时发兵?”
他竟还咄咄相逼。
我看着甘允,他面上神情甚是坚定,即便对着我,也毫无慌张畏惧之色。
我想起当日他与我一同被困于泽兰城时,在我身后拉住马尾于敌军之中突围时,彼时他虽略有惊惧却并不慌张,也是如此地坚定,似乎从未怀疑我可以一统天下,持弓登基。
傀儡也罢,皇帝也罢,我仿佛看到我的命数便是不由自主,受人操控。
我沉默片刻,轻轻地道:“时已入夏,恐怕天气即将炎热,我须先将妹妹送回乡安葬。其他事宜,待我回山再作裁决。”
桌上放着一个白釉碗,碗里是捶好的石榴汁。
这是萧疏离送来的。她因天气炎热,又怕我路途劳顿,特意送来与我解渴。
我看着碗里的石榴汁,籽与衣都已仔细滤去,连沫业已小心掠去。碗中的汁液紫红通透,浓艳如心血。
可万一里面下了致命之毒呢只怕也是用尽了心血的恶毒。
几层的龙骧军与亲卫队把守在她门外,她不会不知自己的处境。
她更应知晓,我若要她性命,实在是轻而易举。她又为何不走为了金弦弓杜俊亭回复甘允连他自己业已无法找回金弦弓,萧疏离即便不知此事,也该知晓杜俊亭绝不会将弓送还给我,莫非还不死心
她又是否为了替言眺报仇而不得不此刻与我虚与委蛇我端起碗,连碗带汁扔出窗外。
尺牍上只有七个大字“此物唯郎君能制”,正是百里凛冽的手迹。
我打开木匣,不禁遍体生寒,汗毛根根竖立。
木匣中,正是问世以来已令无人丧命,更曾在短短数月间令骨肉兄弟反目相残的金弦弓。
这金灿灿的金弦弓躺在我面前,正如亮堂堂的命数卧于我面前。
门外甘允的声音已在高声求见,我打开房门,甘允未及进
门已道:“特来请主公示下,何时发兵攻打杜俊亭”
我木然道:“金弦弓已在我这里。”指向桌上木匣。
我以为甘允定会欢欣鼓舞,狂喜不已,但甘允神色毫不意外,他连看也未曾向金弦弓看上一眼,只是正衣冠,肃颜色,高声道:“请主公这便入北庭,杀了萧娘子。”
我如同身后挨了一冷箭般浑身僵硬,只是看着甘允。
说的并不意外,此念早在我心里想过无数遍,我却始终不愿去正视。如今甘允说了出来,只不过是将我内心深处的想法说出口罢了。
我早该去杀了萧疏离。早在李十七证实其身份时,早在她回积艳山时,那时我就已该持上公主金册拓布,到她面前坦坦荡荡说出因何杀她,她为何非死不可。
更早之前,我早该杀了言眺。早在那日我看到趟在长凳上的她之后,早在我发现她为妹妹制做杜大娘的人皮面具之后,更在那晚她如魔似疯女装来见我之后。
如果我那时便将言眺杀了,妹妹又怎会惨死
归根到底是我优柔寡断,当断不断,才酿成这祸事。我握紧了拳头,甘允却以为我不愿,撩袍跪倒,一字一顿
地道:“主公今日若不杀萧娘子,则甘允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