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眺却看戏般轻笑道:“你说是不说?”
沈拭嘶声断断续续道:“我说……我军主帅实非西江狐施贵……而是鎏金塔方远华……郦军师有令……敢泄此密者立斩……”
一片鸦雀无声,只血人般的沈拭在地上翻腾惨呼。
我不禁向亚父看去,亚父额上青筋顿现,脸上一片青灰之色。萧疏离走上前,缓缓拔出青铜剑,一剑刺入沈拭的心口。她虽是在杀人,那被杀之人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分明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感激之情。
世上竟有如此酷刑,竟能瞬间令杀业也变作功德。
亚父已沉声道:“斥候营正副校尉何在?”
听得他的语声语调,连我的心中都是惴惴。
斥候营校尉徐锦辉与副校尉宋承宗两人已排众而出,向着亚父躬身道:“属下在此。”两人的声音俱已颤抖。
亚父冷若冰霜地道:“当日我是如何吩咐你二人的?探明敌军主帅对我军阵法至关紧要,务要不惜一切代价确定无疑!你二人又是如何应承我的?”
两人早已跪倒,徐锦辉喊冤,宋承宗哭诉道:“大元帅之令,我等岂敢违抗?当日我等一日之内派出二百七十四名斥候,分别去敌军三道大军密探,未曾回来的兄弟便有八十一名,不是被敌人活捉便是被杀了。回来的都报是施贵主帅,却不知原是敌军下了死令封口,因此上军情失误,原也怪不得兄弟们!”
亚父怒道:“敌军下了死令封口,尔等便可推脱无罪?若如此,要斥候何用?养尔等何用?”
徐锦辉竭力辩解道:“敌军既然下了死令,泄密者立斩,我等又岂有手段能打探出谁是主帅?”
亚父脸色由灰转红,道:“还敢狡辩?斥候营主簿何在?将当日所派斥候名录呈来!”
主簿已抖索上前,将名录呈给亚父。亚父看也不看,向张远道:“派人将名单上所有人带来。”
众人互相看看,俱都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我也如坐针毡,不知亚父要如何处置。
过了盏茶功夫,张远亲兵回校场复命道:“除已死的九十三名,伤病不能起身的五人外,其余一百七十六人都已带到。”
场下一百七十六人还不知发生何事,但见正副校尉跪在亚父面前,便也纷纷跪倒,道:“大元帅有何吩咐?”
亚父一字一顿道:“广峦之战前,敌军下了死令,不得泄露敌军主帅实乃鎏金塔方远华,而非西江狐施贵,尔等便刺探得假军情,累我误用了阵法,累得大将军惨败!尔等可知罪?”
场下先是寂静片刻,随后一片喊冤之声响彻校场。
亚父怒道:“尔等还有脸面喊冤?你可知,对付得了方远华的阵法却对付不了施贵,对付得了施贵的阵法却对付不了方远华!军情有失,我满盘皆输!”
宋承宗哭叫道:“敌军既然知道泄密便要掉脑袋又怎敢泄密?这次实在是怪不得兄弟们!大元帅不知,兄弟们此次个个尽力,有不少兄弟半日往返二百里,跑得脚掌都烂了!”
众斥候更是跟着竭力喊冤。
亚父声如冷铁,道:“脚掌烂了?你可知用错阵法大将军惨败,我军几万精锐连同仅有的六千龙骧军重骑兵一齐葬送在吴王坡一役?你可知主公被敌军四面追堵逃亡荒城,他不愿弃下将士独自逃生,六天六夜没有吃食,险些饿死在荒城里?
徐锦辉哀求道:“大元帅,属下等知罪了,但请大元帅开恩!”
亚父脸上的红色怒潮渐渐消退,沉声道:“军法如山,不可儿戏。军情有失,按律当斩!”
众斥候大惊失色,只七嘴八舌,喊冤声里夹杂着哀求哭告声。
宋承宗猛地扑到我脚下,声嘶力竭喊道:“主公救命!请主公开恩!兄弟们都尽力了!请主公救救我等!”
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道:“亚父,斥候营虽然有错,但也是事出有因,不能全部怪罪斥候营。”
亚父见我求情,面上微显为难之色,只沉默不语。我大急,忙在诸将中搜寻,看谁能能有资格在亚父面前求情,忽地瞥到熊煌,想到他此次也是大有功勋,应能在亚父面前说上话,便向他示意开口。
熊煌见了我眼色,微微一怔,随即排众而出,向亚父道:“大元帅,我军此次征讨郭随伤亡惨重,正是用人之际,斥候营虽有罪,但不如教其戴罪立功。”
亚父终于点头道:“既然主公和熊都尉都替尔等求情,那便破格赦免一半罪责,斩首改为八十军棍。立刻执行!”
我不知我是如何在一片绝望惨嚎声与皮开肉裂声中捱到最后的。八十军棍打完,当场气绝的便有五十二人。
我此时方知,原来当一个主公这么难,不但要杀不想杀的敌人,还要杀不想杀的自己人。
时已正午,照理该进午膳了,但我实在没有半点胃口,只想一人呆在房中不想见人,便吩咐程进道:“我要在房中休憩,谁也不见。你派人守着,除非失火,不得打扰。”
我在桌边坐下,一伸手却是顿住,桌上并无烹好的热茶,也无松仁。程进到底不是郭灵。罢了,我饮了口前晚喝剩的冷水,在这隆冬时节,更是冷彻肺腑。
我不敢抬头,抬头便会看见对面镜中的自己,此时镜中的自己定然是一张我不想看到的沮丧的脸。
亚父太过狠心,斥候纵然有误,也是事出有因,纵要惩戒,二十军棍已足够了,不该重打八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