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步一步往前走,左足骤然在地下一点,扔下竹筒,全身借力扑出,曲右臂,收右腿,重重一拳,朝着杨运打了出去。
红丝幔猛然鼓荡,劲风扑向杨运,掀起座上的白虎皮,杨运须发和冠带齐齐飘向后,他脸上与其说是惊恐,倒不如说是一丝淡漠,他居然连死都带着一些心不在焉。
若无意外,这一拳足可将他当场打死。
斜刺里寒光涌起,如重云压到,一双日月乾坤圈先后推到。是杨运大将耿无思。
我前扑之势未衰,左手跟着一拳,击向耿无思。
杨运不会武功,只要我困住耿无思,张远定能杀了他。
眼角瞥处,张远果然已冲上前来。耿无思能在呼吸之间赶到,武功的确不弱,但他一个人,又怎么是我们两个人的对手。
杨运端坐在白虎皮上,竟然没有逃走的意图,耿无思已叫道:“大人快走!”
杨运忽道:“住手!”连我也怔了一怔。
他弱不禁风的声音里透出威严,一方霸主的气势,终于显现出来。如同一把名剑,即使再轻再薄,也难掩逼人的气魄。
耿无思双圈一合,当先停下,挡在杨运面前。我和张远对看一眼,也停了下来。
阁下想必就是林三郎吧?杨运赢弱的面庞突然透出几分光彩,眼也不眨,直视着我,飘远的心神终于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我伸手撕下□□,“正是林某。”
杨运转过目光看向张远:“你们的计谋本来很好,用的险,用的妙。只是,你们万万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耿无思身上散发的丝丝凉意像是突然侵入了我的四周,冬日变得更冷几分,我几乎要微微发颤。
不错,他到底也是一方统领,又怎么会如此耳目闭塞呢?我的确失算了。妹妹和萧疏离正率兵偷袭,是否此时已陷入包围?
我太低估杨运了。他若是完全有备而战,我军恐怕不仅伤亡惨重,全军覆没也不无可能。
杨运看着我的脸,忽然温和一笑,笑容柔和了他灰红的脸色:“我可以让披云将军弃战降你。”
耿无思立时动容道:“大人!”
杨运摘下腰间双玉佩:“无思,传我号令,积艳山上下归降林睿意。”
为什么?我沉住气。他这样做到底居心何在?
杨运不看我,也不看耿无思,抬头遥向大殿空旷处隐约地一笑,好象那里有个人在等着他这样做。
昔年氓山高绪起兵谋反,奢帝派太子萧芒和大将霍威平乱。太子一片仁心,不忍见天下起杀戮,情愿孤身犯险前去劝降高绪。不想霍威早已暗通高绪,他派先锋丁摄将太子诱入绝谷,太子终被丁摄锤杀,从此战事既起,天下纷争不断。
杨运的声音低迷下来,眼神自麻木转为逐渐清澈,定定地看着那处空旷。眼里悲愤升起,如巨石压在他胸口,他不能再多说一句,暗赤色的红潮却在灰红的脸上逐渐泛开,合成一种骇人之色,轻轻的喘息声中,他仿佛轻松了下来,目光转到我的脸上,伸手扶了扶头上欲坠的梁冠。
你问我为什么要把积艳山送给你?他嘴角轻轻一牵,带出半分讥讽笑意,抖一抖衣袖,一块雪白的丝帕自他袖中飘落,悠悠软软覆上白玉地砖。
丝帕上一朵朵殷红的血梅正盛开。
我不过还有半个月的命,这积艳山迟早都是别人的。你既然已经杀了刘泾,我把积艳山送给你,不过是个顺水人情。
耿无思垂下头,不去看他,执双圈的双臂也慢慢垂下,猛然抬头道:“只要大人活着一天,无思就要追随大人左右!”他昂首看着杨运,眼里的凉意渐渐温润,变成暖意,如一块本质清凉的玉,握入手心后也被慢慢捂热。
想不到这场刺杀会是这样不费吹灰的结局,我心里却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觉得说不出的悲凉。
杨运软软斜靠在王座上,歉然微笑,“本来许诺要给你们荣华富贵,想不到我…我竟如此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