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贵妃却还是执着地把筷子搁在皇帝面前,笑容满面地道:“那些东西,臣妾之所以会尝,是因为不知道做菜的人带着什么样的心思,这些都是臣妾自己做的,当然晓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倒也是。”皇帝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雪冻杏仁豆腐,问,“这里头放了什么料?”
瑛贵妃如数家珍地讲起来,“有杏仁,黄瓜皮……臣妾还加了点粉浆,色泽看着会更好。”
皇帝点点头,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还加了其他的东西么?譬如砒霜、鹤顶红。”
瑛贵妃愣了愣,面色慢慢地变了,她跪下,肃然道:“臣妾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帝看着她,她也就这么看着皇帝,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但显得极其陌生。
烛光微晃,皇帝到底先开了口,“你的两个儿子,今日构陷手足兄弟,明日恐怕就要一个流放一个削爵圈禁,你过来后却什么也不说,朕会觉得奇怪的。”
瑛贵妃咬了咬唇,道:“臣妾知道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说了,您也不会改变,那臣妾何必让您不愉快呢?不如想着法子讨您喜欢,说不定您心软了,能念着长渊长泽的好,轻些惩罚。”
“听起来很有道理,”皇帝点点头,眼中射出一道精明之光,语气微微加重,“但你派人对恭王府下手,就已经算是破釜沉舟,断了长玦的一切指望,又怎么会不对朕破釜沉舟呢?”
瑛贵妃猛然抬头,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皇上?!”
皇帝淡淡一笑,笑得十分悲悯。
瑛贵妃深吸一口气,问:“所以皇上什么都知道,却不阻拦臣妾?”
皇帝叹了叹,“你们总觉得朕坐在乾明宫里高高在上,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可朕坐拥天下,这天下便处处都是朕的眼睛耳朵,你们那些小心思,朕如何会不知道?”
瑛贵妃憋了半晌,才道:“可您并没有阻拦臣妾。”
皇帝的一双眼眸静若幽谷,“朕为什么要阻拦你?你又不能对长玦构成什么威胁;或者说,你派去对长玦下手的人,根本成不了事。”
瑛贵妃忽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您不喜欢岚意,您巴不得她死,臣妾若得手,虽然伤透了长玦的心,但也摘掉了他最大的束缚……所以兵马司的人才会那么晚才去!”
“你终于明白了啊。容嫣。”皇帝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但你还是有一点说错了,岚意是个好姑娘,朕也没有不喜欢她,只是长玦放在她身上的心太重了,做皇帝,不能那么重情,不然一定会为情所缚,这对天下,对皇家,都不好。朕想着,若岚意逃不过这一劫,长玦一定会消沉下去,但消沉之后,他会变得无情。他本就聪明又谨慎,再加上无情,大顺在他的手里,会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
瑛贵妃明明在被抚摸,却忍不住颤抖,“您可以不管岚意,但珣康是皇孙,您也不管了吗?皇上您……您让我觉得可怕。”
“珣康身边,当然有人在保护他,只不过没在明处罢了。”皇帝微微弯下腰去,直视着这个枕边人,“你又何尝不让朕觉得可怕?你想要害死朕,让长玦失去挚爱或性命,彻底打垮了恭王府,明儿这天下,就是你和你儿子的了。”
瑛贵妃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在颤抖,浑身都在发麻。
皇帝的手渐渐往下滑,牵住了她的手,轻声道:“但是容嫣啊,你看不到明天了。”
瑛贵妃也聪明,闻言当即反应过来,“樱桃……樱桃煎……”
皇帝点点头,“朕会让你走的舒服点,你睡着睡着,就过去了。”
瑛贵妃在原地发愣,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咧嘴一笑。
那笑容苦涩得像一口气吃下三斤黄连,“皇上,您好狠心。臣妾可真是……永远算不过您。”
皇帝指着那几碟小菜,“说狠心,朕与你,不过是彼此彼此。”
瑛贵妃的眼角,滚出绝望的眼泪,“可臣妾想的是,看到长渊登基后,就追随您而去,臣妾这一生,压根就离不开您。”
皇帝似有些动容,目光微闪,“真是如此吗?”
瑛贵妃顶着惨淡的面庞,“真是如此。臣妾已经一败涂地,做什么还说假话骗您。”
皇帝一时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慈康皇后去世前,曾对朕说,希望来世不要再遇见朕,还祝愿朕与你,下辈子能做夫妻。”
“皇后……她对您也是绝望了!”瑛贵妃根本不明白这一辈子自己到底在争什么斗什么,只觉得可笑,“慈康皇后至少还能够随心而活,而臣妾,在您身边,就是个笑话。还说做夫妻?臣妾不敢,臣妾不敢啊!”
“朕何尝不这么觉得呢?被如斯背叛。慈康皇后是对朕绝望,不过朕对你,还有咱们的儿子,也绝望了。”皇帝闭着眼,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长渊长泽怎么能那么傻,害人都不会,这个天下交到他们手里,不合适。而你也傻,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如果真有下辈子,朕希望和你,还是不要遇见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