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步了两个多时辰,这里黄沙漫漫,显然已经离南临都城许远。晏倾君觉得双腿就快站立不稳,拼命的眨眼也就能看到不远处隐隐约约的几间并排庭院,但一想着或许稍后就能见到母亲,她便拿手上的匕首在自己手臂划上一刀,让自己更加清醒。
白玄景自从出了宫便一直恍惚,自然是未曾发现晏倾君的异常,只觉得她是养尊处优,未曾徒步走过这么长的时间,身子有些受不住。
待到两人穿过风沙,晏倾君以为他们会在庭院处停下,白玄景却是毫不犹豫地绕了过去,继续向前。晏倾君正要松开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步履却是有些蹒跚,眼前昏昏沉沉的,除了双腿本能似的移动,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垂着眼睑跟着白玄景暗灰色的袍子行路。
夕阳渐渐消失在西方地平线上,只留下稀薄的金黄色铺满都城的郊外。
晏倾君随着身前的影子停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抬起头来睁开眼,看到自己所处的方向时,支撑了自己大半个下午的力气离奇的在一个眨眼间抽离身体。她狼狈地跌倒在地,却仍是紧紧地握住手心的匕首,抬首看着白玄景,笑了起来。
他带她,来了一块墓地。
母亲死了。
白梦烟死了。
挽月夫人死了。
晏倾君眼底的眸光突然锐利起来,萧瑟的墓地里成为唯一刺眼的存在。
白玄景没有看她一眼,默默地转身,从马车里取出各类祭祀物品,亲自在墓前放好,点了三根香,低低地笑了一句,声音温柔,语气小心翼翼,“梦烟,我终于可以来看你了。”
晏倾君眼前一片迷糊,看不清墓地的模样,只触到孤寂的冷风,嗅到突如其来的浓郁蔷薇花香。
白玄景牵来的马车里,整辆马车的蔷薇花。
他一束束一点点地、动作缓慢而有序地将蔷薇花移到墓前,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安宁、慈祥。
他本就不是喜好争抢的人。他这一辈子,不过爱了一个人,恨了一个人。爱的是白梦烟,从他的生命有了记忆开始,他就知道那是他的妻子。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可以给她任何承诺,可以答应她任何要求。恨的是晏玺,恨他抢走梦烟,恨他的诡计多端心机深沉,以至于所有与他相似的人,譬如晏倾君,譬如他那个徒弟,他都极端地讨厌。
不过不要紧,他爱的人不在了,他恨的人,也活不久了,他讨厌的人,便随着他们一起去吧。
白玄景在他亲自布置好的蔷薇花丛中站起来,转过身,微笑,“倾君,你不是要见梦烟么?”
他一步步走近晏倾君,安逸地笑着,眸色无波,“你不是想做南临公主么?”
他走到晏倾君身前,蹲下,神色有些恍惚,“你不是想要夜行令么?”
他一手抚上晏倾君那张与白梦烟有着五成相似的脸,眼底掀起片片波澜,指节凸出、布满皱纹的手停在晏倾君细白的脖颈处,突然用力,随之起身,掐着晏倾君的脖颈的手高高扬起,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慈祥,“我这就送你去见梦烟,以南临公主的身份大葬,将我手上的夜行令全部给你陪葬!”
晏倾君只觉得脑袋很沉,沉得抬不起脑袋,沉得掀不起眼皮,沉得无力思考。她巴不得就此昏睡过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考虑。然而,母亲死了。不知是谁的声音,稚嫩的、带着哭腔的,一遍又一遍地响在耳边。
母亲死了。母亲还是死了。母亲终究是死了。
晏倾君想要甩开这讨厌的哭声,死了又如何?这么些年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她一个人也能过得惬意自在!母亲死了,与她何干?那样一个抛弃你的人,凭什么要为她哭?
晏倾君还未开始挣扎,便觉得呼吸不畅,脑袋越来越沉,身上的力气也在一丝丝地被抽走。
白玄景睨着那一寸寸变得苍白的脸,双手开始渐渐颤抖。
这张脸,很熟悉。却没有梦烟特有的泪痣,没有梦烟脸上惯常的微笑,没有梦烟的乖巧天真,有的只是执拗的倔强,倔强地闭着眼,倔强地咬着唇,倔强地……不让眼角的泪水滑下。
白玄景心中一闷,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哪里被他忽视了……
这样一个倔强而聪明的女子,在四面楚歌的深宫中仅凭一己之力存活下来的女子,在他面前迅速做出判断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选择的女子,怎会如此轻易地……让自己死在他手上?
晏倾君一直握在左手的匕首突然掉下,染着黑红的血,随之被香料掩盖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玄景心头一惊,猛地扔下晏倾君,抓住她的左手。
白嫩的手心有一个窟窿,不知何时已经用药粉强制使血止住,可整个左手的长袖上,全是黑色的血。
那把匕首,插入他那徒弟的身体之前,是穿过这只手掌的!因此,中毒的人是晏倾君……
“呵呵……”晏倾君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睁开了眼,还轻笑了两声,“你……还在这里?”
白玄景的眉头紧紧地皱起。
“你……未免低估我了……”晏倾君的眼底盈盈都是笑意,“你不想知道……皇宫现在是何状况?”
白玄景面无表情的脸,蓦地煞白。
晏倾君躺在地上,闭眼,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
白玄景快速转身,行起轻功向皇宫的方向奔去,同时安静的墓地出现几名夜行军,持剑,逼向晏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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