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代君主与朝臣的博弈之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他这时虽不能确定,站在张九龄这一头便能实现想要走的路,但两相对比,陛下的所作所为,实在更难托付。
李白想到这里,已然定了主意。
身为补阙,本就该在君主有过缺之事时,指出加以补正。
他见七娘吃饱肚子后,在旁边对着那本《兵阵诡道》写写画画,入迷的不行,索性自己走到书案边,研墨执笔,给陛下写了一份秘密奏疏进谏:
“古者天子听朝,公卿正谏…………谏刺王阙,以正得失也。”
奏疏后头,还附有一首情绪高涨后一气呵成的诗文: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鼻息干虹蜺,行人皆怵惕。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4
这是一首讽刺意味很重的诗文。
李白很聪明,只着重刻画了宦官们在长安城大车疾驰,得宠多金,宅邸奢华的滋润日子,他们为了讨好王公,聚众斗鸡的嚣张气焰。
诗文戛然而止在尧跖。
他希望能给陛下,给朝廷带来一些思考。
李白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便将墨迹未干的奏疏晾在书案上,叮嘱七娘先不要动,便到院中放松放松,散步消食去了。
七娘十分认真地看完了一场书中描述的战役,酣畅淋漓。她抬头去寻李白,正瞧见书案上那首刚写好的新诗,连忙蹦到跟前去读。
唐人爱诗,七娘身处其中,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可她虽爱读诗,却从来没有过想要自己写诗文的表达欲。
李白曾经说,她这是还没积累到位,等灵感来了,自然出口成章,停也停不下来。
七娘起初还不信这话。
可今日读过这首诗,想到悲田养病坊那群老人被使者骂的场面,她忽然也有了作诗的想法。
小女郎爬上座椅,取了张新纸铺展之后,握着笔歪歪扭扭写起自己的小诗。须臾,一首七言绝句便跃然于纸上。
等李白回来时,七娘早已转移注意力,跑去翻阅画册了。
因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张写有歪歪扭扭小字的纸,被夹在李白的奏疏内,一道呈给了陛下。
翌日。
兴庆宫,勤政务本楼。
高力士将李白连夜写好的奏疏呈上来,脸色有几分古怪。李隆基抬起眼皮瞧见了,哼笑一声问:“他又写了些什么?还是为了九龄他们当个马前卒,想从宦官手中夺权的?”
高力士勉强扯出个僵半边的笑脸:“李补阙的诗文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已故张相公的势已经歇了,再想以此压着圣人走,怕是行不通。”
“那你面色这般难看?”李隆基笑了笑,“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帝王似乎对自己十分有信心,随手摊开李白的奏疏,而后逐渐表情凝重地逐字逐句看完,闭了闭目,将奏疏扬手丢在了书案上。
“是个可用之才,只可惜,站错了队伍。”李隆基冷声道,“他私下呈来此物,便该清楚朕不会叫它传颂出去,也绝不会为这点伎俩生气。”
说话间,奏疏内夹着的一纸诗文逃窜出来,在高空中打了个旋,落到帝王手中。
李隆基:“《咏针》5?这诗…瞧着像是七娘写的?”
高力士应了一声,随即半弓着身子,将头低低垂下去。
李隆基挑了眉梢,看向这满纸烂字——
“宦官都像一根针,只认衣冠不认人。眼睛长在屁股上,难道圣人也是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