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格局来看,这间耳室应该是举行祭拜仪式前用来存放物资的收纳室。以一面巨大的木质屏风为分界线,分成左右两边。我们先来到左侧,发现地上囤着大量散乱的谷物以及几具牛羊的尸体。我走上前翻查,焦黑干瘪的谷粒上有非常明显的烘烤痕迹,说明这些麦谷从一开始就是为死人而准备,是带往另一个世界享用的冥食。
我随便拨弄了两下,发现地表印有几块巨大的黑斑。虞子期蹲下身,用手抠了半天,居然撕下来一块。
“是麻布。这些谷子原先是装在袋子里的,日子长了,粮袋老化腐烂,所以谷子才会散得到处都是。”我环视左室,除了谷物之外,还有不少牲畜的尸体,同样因为时间的洗礼变得干瘪枯黑,它们空洞的眼窝里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使人不寒而栗。
虞子期见左室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便提议去右边找水池看看究竟。钟全曾经说过,郭半腿等人是被水里的怪物叼去的,那么右侧就成了我们重点查探的对象。绕过屏风,一眼就看见了钟全说的水池。池水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阴冷的光亮。空气中没有任何异味,水质看上去十分清澈。
“真有水。”虞子期道了声奇,“难道梓牙地下还有暗渠,那咱们看到的河床是怎么回事?”
活水的出现,证明了我当初的判断失误,梓牙城的衰落与河流改道并无直接联系。我径直走到水池边,池子同样是砖石堆砌而成,缝隙处由防风泥填塞得十分结实。地面有一大摊水迹,估计是钟全挣扎时留下的痕迹。虞子期跟着走上前,探头看了一眼,迅速地把脑袋缩了回来。我弯下腰,伸手探了一把,池子里的水冰寒入骨,冻得我直打哆嗦。那二位
如果真掉进水池子里,就算没淹死,恐怕也要冻死。
“不能就这么打退堂鼓。我摸进去看看,你在上面接应。”我下定决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天说什么都得把事情分出个丁卯。
虞子期摸了摸水,拦着我说:“你下去干吗,给他们陪葬啊?非亲非故,那几个又不是什么好鸟,权当造福社会了。龟兹人们也会感谢咱俩的。”
我撸起衣袖,胳膊一下水就发现这里的水比想象中深,已经超出了水池的高度。我余乱捞了几下,抽出手臂时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了,反而感觉到一股热气。
“确实是活水,不知道通到什么地方。”我坚持自己的决定,脱下衣裤鞋袜,扭起关节,活动筋骨,准备潜下去一探究竟。虞子期摇头说:“真是儿大不由娘,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
“你少占我便宜,抓紧了。”我在腰间扣上了绳索,用力拉扯。补给装备都是从兵大头那里拿来的,看模样都是洋货,这伙人果然下了大功夫
。
叮嘱完虞子期,我带着手电匕首便跃入水中。初入水,冻得我差点一口气憋回姥姥家。水池本身并不大,没游两下就到底了。我心里纳闷儿,郭半腿他们总不能真被尿大的一摊水给淹死了吧?我往墙壁方向望去,忽然发现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水底晃动。它有气无力地漂了一阵儿,最后慢悠悠地沉了下去。我急忙游上前去,半天才看清楚,这摊破抹布一样的东西原来是衣服。我拎起衣物,水流顺势将它托了起来,展开的衣服格外眼熟。我一眼认出这件灰色呢制大衣是郭半腿的随身物品。
我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其他线索,但胸口忽然发闷,逼着我不得不出水换气。我飞速地钻出水面,将手中紧攥的衣物甩在地上。
“啪”的一声重响,吓得钟全从外面直接冲了进来,他一看耳室里的架势,顿时明白我去下水找人了,急忙冲上前扶我。我坐在池边喘息,指着地上的大衣问:“是不是你们老大的东西?”
钟全捡起衣物,稍加辨认便果断点头称是,这件衣服肯定是他们老大郭半腿的,没跑。
虞子期说这下稀罕了,人没找着,光剩了件外套。钟全心有余悸地说:“他们是被拖进去的,水花特别大,我什么都没看清。就白花花的,像妖怪的爪子,拽着两人就下去了。”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妖怪这么厉害,鲤鱼还是子期八?”
“子期哥,你信我啊,我没说谎。”钟全解释不清,作势要下水。
我一边套衣服一边说:“下面没人,我都找过了。你们老大不是吃素的,说不定已经脱险了。水池下面另有暗渠,不知道连着什么地方。水底下既然没有尸体,那起码说明人还活着。我们继续走,只要还在古城里,总能碰上。不瞒你说,我们还有另外一个同伴,也走散了,正在找她,我们心里比你还急。”
钟全看着自己衣襟上的血,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跟我们走。我坐在水池边上看着他,忽然身后的水池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动静,我扭过头,只见池子中央猛烈地翻腾着,不断地有气泡自下往上滚动。钟全大喜道:“他们回来了,是他们回来了!”
“别过去!”我扣住钟全,指着越滚越大的水浪说,“情况不对,这动静怎么看都不像人!”
眨眼间,池面像滚开了一般,大量水蒸气伴随着翻腾的声响,绵绵不绝地跃出水面。
虞子期大喊快跑,可耳室的门总共巴掌点大,我顾不了那么许多,奋力掀起身后的屏风挡在三人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哗啦”一阵巨响,池子里的水像喷泉一样飞溅出来,整个耳室仿佛下起了油锅雨,滚烫的池水透过屏风的缝隙处流到我手上,疼得我险些当场跳了起来。
爆炸般的喷涌过后,池水逐渐恢复了平静。我急忙甩开屏风,举着快要烫熟的双手不停地吹。虞子期捂着脸,大声骂娘,似乎也被烫到了。钟全浑身发抖,说话带着哭腔:“余爷,你看看那边,水里漂的是什么呀?”
虞子期好像想到了什么,琢磨了一下,突然说道:“哎呀,我操,不对呀,你喊他爷,叫我哥,这他妈还差着辈分呢。那我不是吃亏了,吃亏
的事情,你小爷从未干过!”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干正事要紧。”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清澈透亮的池水不知何时变得浑浊不堪,水面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暗红色。浓重的金属味熏得人头昏脑涨。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怎么也不敢相信短短几分钟内,好好一潭活水居然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充满恶臭的水面上静静地漂着一摊深色的物体,我靠近后发现那同样是泡了水的衣物,钟全用枪杆将它们一股脑地挑了上来,除了棉毛衫和线裤,还掉出来一只大头皮鞋。
虞子期捂着鼻子说:“这可好,连裤衩都漂上来了。我看池子里八成是个女妖精,你们老大被收去当女婿了。”
钟全傻了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又拨弄了几下,绝望道:“三狗子的衣服也在这儿,他们一定被妖怪吃了。”
事实在眼前,尚未找到合理解释。都说山高生精,水深藏怪,墓室的修建离不开“风水”二字。见识过将军墓精妙的布局安排后,我对梓牙人
在风水上活用巧改的智慧尤为敬佩,对眼前的无名古墓更加不敢小看。一般墓室内很少会藏有活水。特别在沙漠地区,地下暗渠很容易受季节影响,无论枯萎或者涨盈,都会或多或少地对墓中风水产生影响,严重的还会起尸生变,眼前这口忽然遭到污染的水池就是最好的证明。
虞子期问我有什么看法。我说根据以往的经验,这间耳室应该是用作清理贡品,储存牲畜的地方。在古时“牲”也分轻重贵贱,将人作为“牲”作以献祭,陪葬的行为屡见不鲜。在当时的贵族眼中,属于理所当然的事情。这池活水的作用大致就是用来洗净牲畜,至于池子里有没有精怪就不得而知了。
虞子期发表观点,坚持称这是恶鬼索命,他有模有样地解释道:“你想啊,那么多人,平白无故做了陪葬的冤鬼,肯定不甘心、有怨气,久而久之聚集在墓里,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