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芸礼贴着她的下巴和脸侧的掌心都觉得硌手,难过怜惜道:“小妹又瘦了……”
“终于找到阿姊了……”顾南枝喜极而泣,眼角溢出泪花,抱着她不肯松手。
顾芸礼拍着她的脊背柔声抚慰,等她平息后才开口述说昨夜的来龙去脉。
“昨夜丑时,灯熄人眠,安乐侯府却被云中军闯入,他们不但带走了母亲,还绑走了府里的人,我带领族人从暗道逃走,却发现小野没有跟上,遂去找他,不幸撞上云中军和被绑走的族人一起落入大牢。
杨家和顾家被抓住的人都在这里,我没有找到小野,他应该是逃走了。小妹你呢?发生了什么?”
按理来说,顾南枝身处长乐宫,若是被抓捕入大牢,昨夜就该来了,而非足足过去一日,等到现在。
顾南枝好几次开口都说不出声,犹似一把粗粝的流沙堵在嗓子,连呼救都做不到。
顾芸礼心如刀割地将她按在怀里不断抚慰,“小妹别怕,阿姊在这。”
眼泪的热意再也憋不出,顾南枝泪如雨下,抽抽噎噎地说:“舅舅带我逃出宫,可是母亲死了,舅舅也死了……”
她艰涩万分地述说自己逃出宫后的见闻,一句一顿,一顿一呼吸,“舅舅从没有把我当做他的亲人,母亲也弃我们而去……”
顾芸礼沉默地拥住她,哑声安慰道:“可是小妹还有阿姊,阿姊把小妹当做亲人,阿姊不会离小妹而去。”
明亮的双眸被泪水浸泡濯洗过,脆弱的眸光摇摇欲坠,“真的么?”
仿佛只要她说出否决之词,她顿失光明,陷入黑暗,恍若目盲。
顾芸礼笑着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真的,除非小妹先离开阿姊。”
“不会的,永远不会离开阿姊……”顾南枝紧紧抱住她,像弱小的蜗牛终于找回自己丢失的坚壳。现在除了阿姊,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零落的心就像枯叶,见到熟悉的人终于落叶归根。顾南枝平静下来后,发现墙角的十数个娘子有不少是自己熟悉的。
粉裙的是中郎将家的长女,她性子平易近人,最爱跟着阿姊一起广施善举。朝她莞尔的是期门仆射杨家的次女,才华横溢,传播女学,开化乡野娘子。还有表面上看冷面如冰山,实际幼时会偷偷塞给她糖的娘子,出自旅贲令……
她们都还活着,虽然身处大牢,头上悬着的刀随时会落下殒命,但仍旧扬起笑颜安慰她,用身上干净的衣料擦拭她的眼泪。
一日又一夜惊心动魄地逃亡,她没有休憩片刻,而今见到阿姊和熟悉之人后,忧惧的心安了下来。
星辉霭霭,她枕在阿姊的身边,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明亮的天光从小窗口落入牢房,驱散不了沉沉黑暗,地牢里仍旧昏昧无比。
半夜顾南枝竟发起了高热,直至天明都未曾退去,体温反而越来越高,抱在怀里像一个烫手的暖炉。
眼皮沉重,怎么都睁不开,阿姊在身边搂着她不断说话,让她保持清醒。
“我们既然没有死,而是落了廷尉大牢,就代表还有活着的希望,小妹你可不能倒下。”
杨顾两家擅专,朝中党羽遍野,即便斗败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亦不能斩草除根,否则朝廷官员后继无力,朝廷崩溃,国将不国,反倒会生出许多内乱,让虎视眈眈的外族有可趁之机。
这也是他们那夜被活捉的原因,朝廷里过半的官员都与杨顾两家沾亲带故,没有全然干净的人,但他们大多是迫于家族才为虎作伥。而今他们的亲人身陷囹圄,有了把柄落在云中王手上,倒是会听从云中王的差遣。
顾芸礼为她分析局势,“宫乱那日丧钟未鸣,说明陛下还活着,无论他云中王存着什么心思,失去了绝佳的谋篡皇位的机会,他想彻彻底底肃清朝廷里的杨顾党羽,也得深思熟虑。小妹,说不定我们还能活下来……”
即便那活下去的希望微弱到几乎不计,云中王一时不敢大刀阔斧地动他们,但随着时间推移,杨顾两家的势力被一点点清除,等待他们的依旧是死期。
可比起不知什么时候来临的死期,她更害怕小妹现在就会离自己远去。
一昼夜的奔逃,滴水未进,再加上劳心伤神和腰间的伤,顾南枝的情况愈发严重,从昏昏沉睡变作无意识地呢喃。
她的声音细弱蚊音,“阿姊、母亲……”
“阿姊在这,小妹别睡。”顾芸礼声音颤抖,发现她衣裙的腰侧破开,露出的伤口被血糊满,天气湿热,出现溃脓迹象。
顾芸礼再也忍不住奔到人堆最外面,握住栏杆大声呼唤:“快来人,快来人!”
狱卒提刀恐吓,“再嚷嚷便按照狱律给你上拶刑!”
顾芸礼无视他的威吓,忧心恳求道:“我小妹创口不愈,高热不退,恳请狱卒大人能找来医师为我小妹诊治。”
狱卒像是听见了笑话一样捧腹大笑,“进了廷尉大牢的人就没有活着出去的,她若能糊里糊涂地病死,也算是老天爷开恩。”比起鞭笞杖打,扒皮抽筋,病死倒真是一种恩赐。
不久前,她贵为郡主,想要什么,目光停留得久一点就有识趣的奴才拱手奉上;而今一朝跌入尘埃,即便扯了面子求人,也求不来。
求助无门,小妹的病却不能不管,她和贵女们撕下衣袖浸湿水,给她敷额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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