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安五年,大寒,漳州撒盐飞絮,一片白茫之中,马车自街上驶过,留下车轱辘转动后的痕迹,那是驶往上京城的马车,与来时的热闹不同,五年后,孤零零的马车上,只坐着一对父女。
男子摸索着手中的暖玉,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
李元湘窝在他的怀中,小嘴喋喋不休,“爹爹,京城好玩吗?魏伯伯为什么不与我们一起走啊?”
“还有探春姑姑与阿莺姑姑,她们也不走,是不是因为上京不好玩,她们才不去的呀。”
“祖父会喜欢湘湘吗?”
她说了半晌,都没有得到李鹤珣的回应,寒风入窗,吹的她迷了眼,“爹爹,好冷。”
下一瞬,大手将她往怀中揽了揽,大氅将小姑娘紧紧护住,可尽管如此,至始至终,李元湘都不曾听见一点声音。
没有斥责,亦没有欢喜,安静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雪声-
人之所以为人,独在其心,不其然乎?
可李鹤珣的心,似乎早就丢了,丢在禺安五年的那场大雪里。
最怕风雪的人,死在了二十年来最冷的大寒里,而同样死在那里的,还有她的父亲。
同一年,少年帝王迎回他最信任的臣子,封其为首辅入内阁,掌百官,权势滔天,风光无两。随后短短五年,与新帝联手拔去朝中早已腐朽的树根,商议颁布诸多利民旨意,减赋税,开武举,新帝及冠之年,大赦天下,海晏河清,朝中上下一片欣欣向荣。
可若要问,帝王已长成,朝中最不能得罪之人,可还是首辅大人?
平日最喜八卦的文官,则好事的拉着同僚去一旁回答。
“你可知老太傅今日为何辞官还乡?”
“据说那张家女儿多年未嫁,据说是因县主曾有一诺,待来日许她做儿媳,这一记挂,便是多年,先前还不曾明目张胆的做什么,可前两日据说有人瞧见李大人与一女扮男装的女子在茶坊坐了一个晌午,那张宝莹这不急了嘛。”
“然后呢然后呢?”
他扶了扶官帽,对上前年才科举入仕的众人道:“咱们李大人是什么人?”
说什么的都有,只有一人道出无可反驳之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
“对咯,是以李大人面色如常的将其出格之举,呈于老太傅面前,若是我,我也无颜再留在上京。”
有人不解,“可张家小姐情深意重,等候多年,李大人如今三十有五,却仍不曾娶续弦,难不成是要做一辈子义夫?”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仗着在朝多年,他颇为得意的道:“你们啊,有所不知……咱们首辅大人他,惧内。”
在他的口中,二人之间的感情,荡气回肠,举世无双,令人潸然泪下。
“生前之所言,死后亦作数,这哪是惧内,分明是重诺。”
“随你怎么说,反正啊,看好自己身边的姊妹,别让她们不长眼,往大人身边凑。”
众人面面相觑,知晓家中有此念头的,都暗自想着该如何劝说歇下心思,而家中无此念头的,则想着回去警醒一二。
待众人散去,那人笑眯眯的朝着宫门走去,瞧见梅花树下负手而立的男子,连忙谄媚上前,拱手道:“见过大人。”
男人剑眉星目,被岁月沉淀后的眉眼更显深邃,他抬手捻起一簇梅花,指尖摩挲,“办好了?”
“下官办事儿您放心,日后那些歪心思绝不会动您身上去。”他嘿嘿笑着,眼珠子转动来去,似有犹豫。
李鹤珣看向他,“怎么?”
“那个,大人您答应我的事儿……”
红梅从指尖掉落,李鹤珣捻了捻手指,花瓣幽香,沁人心脾,“明日辰时,去城门接人。”
他大喜过望,连连拱手,“谢过大人。”
落在地上的那朵寒梅,被鞋履踩进雪中,满地白茫,身后再次传来那人略显欣喜的声音,“李相,后日贵府喜事,下官一定备上厚礼,聊表心意!”
李鹤珣坐上马车,淡淡吩咐道:“城外山上那窝匪,带人去剿了,将那秦三带回来。”
匪?
归言莫名,城外哪来的……
他忽然想到前些时日被岳国公收编的那批人,先前好像是匪,只是暂时落脚与山外,不日便会去军营,虽不知秦三公子怎的落入那群人手中,但听老爷之意,是要……
自夫人走后,老爷从未掉落一滴泪,甚至瞧着与往日一样,不见半分悲拗,可……又有所不同。
这些年老爷越发令人琢磨不透,眉宇间的温和日渐消弭,从前那个端方正直,眼中不容一点沙的人,他似乎都有些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