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客栈不比那雕梁画栋的国公府,无论走到哪间屋子,总能有热气腾腾的炭盆早早供着。人只要一入屋,便会自觉除下身上的斗篷。
初冬的长安不比邺城,已经有些冷,庄令涵看着面色凝重的弟弟,也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百味杂陈。
他的问题巧妙,看来已经知晓了她与陈定霁不浅的渊源,作为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之一,他只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她不能说是好的。
上一世的她忐忑不安地跟着萧毅来了这长安城,第二日便成了陈定霁那见不得人的外室,最后死在了初雪之夜;
这一世的她再一次阴差阳错来了长安,与陈定霁纠缠,本以为可以侥幸逃脱,哪知越陷越深。
她还活着,却似乎连累了旁的人。
他逼她迫她,她偶尔逞了口舌之快,却还是受到了他的加倍还击。
她中过媚。药,摸过炭火,也为了能逃离而不得不自毁容貌,她被他丢去做了宫女,还差点死在了疫病之乱。
他答应过她要待夏谦好,把他安全放出来,甚至平安无虞地送回邺城,可是他食言了,她厉声质问,只换来他更深的惩罚和禁锢。
但,她也不能说是不好的。
他实实在在地救过她两次性命,也为了她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惩治了所有想要害她的人;若是没有那阴差阳错的发现,她不会有机会在延州城内一展抱负,再度听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的那句“小庄先生”。
可是,他为她编织的囚笼,是他永远高高在上的俯瞰,忽略她的价值,否定她的贡献。
这不是她想要的。
“你姐夫他,”庄令涵努力平复着自己因为弟弟的问句而反复翻涌的心绪,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已经,殁了。”
她忍了忍,并没有将夏谦的惨死说得具体。
庄令鸿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悲伤和震撼,他皱紧了眉头,想了又想,才道:“是和陈定霁有关的吗?”
斛律云绰也转头看她,充满了疑问。
“他倒是极力撇清关系,说他什么该做的都做了。”庄令涵语带讥讽,“不过你姐夫生前便已孤身一人,我受那陈定霁的挟制,又不能亲身将你姐夫的灵柩护送回邺城……如今你又来了,我们姐弟二人,究竟该怎么办?”
“令涵姐姐,你不想和陈公在一起吗?”斛律云绰问道。
“他若不用权势相逼,我怎会沦落至今?”庄令涵提高了语调。
但她旋即转念一想,斛律云绰与他们身份背景相差迥异,即使是和盘托出,她也未必能明白他们此刻的心境,便舒了眉头,又道:“想和他在一起又如何,我与他地位悬殊,他也不会正大光明地允我做他的女人。”
“姐姐说的是……”斛律云绰若有所思,也附和着点了点头,“偌大的一个国公府,里面人人都心怀鬼胎一般,我若不是遇到了姐姐,真的稀里糊涂嫁给了陈公,就光是他这个四妹,都够我受的。”
“我曾经被她刁难过一次,”她不由得心生了对比之意,“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不如我们草原上的鲜卑女孩活泼热情,讨人喜欢,是不是?”
“姐姐可别只拿我说笑,”斛律云绰回了她一个笑容,“但若是姐姐长留国公府,会不会经常受她欺负?”
“长不长留的,姐姐我现在也未知,”她想起了早几日心中的计划,“反正这个陈四姑娘,应该也不会再在国公府内长待了吧……说起来,你可知她未来的婆家是谁?”
印象中,斛律太后的娘家也与霍家有姻亲联系。
“谁?”斛律云绰眨了眨鹿眼。
“端华侯霍府,她的未来夫婿,是霍家的二公子,当今京兆尹霍长晟。”庄令涵想了想。
“姐姐这么说,我才突然想起来!”斛律云绰恍然大悟,“前日我入城,被那城门口的守卫刁难,我说我来长安找我的姐姐,此话不假。我的长姐斛律云绘几年前也嫁到了长安来,我本来是准备寻了她来的,却在那时忘记了她那婆家叫什么……姐姐一提,我这才想起来了,我的长姐嫁的应该是这端华侯的世子,叫,叫……霍长昊。”
端华侯霍家的两位公子,一位娶了斛律太后家的女儿,一位娶了陈家的女儿,可真是两边押宝,互不耽误。
“你还见过你长姐吗?”庄令涵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