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庄令鸿已经言明,他偏要再提,只为了不给这对姐弟留任何面子,省去了他们可能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与他交流不算太多,除了那个已死的夏谦外,她提到最多的,便是她的父母,她的弟妹。
她的父母允许她从小以女子的身份外出赠医施药,她与弟妹一直学习在一处、玩闹在一处,她爱重自己的家人,稍有风吹草动,她便为他们担心不已。
陈定霁即便再不心甘情愿,也必须承认他的嫉妒。嫉妒她可以为了他们担惊受怕、为了他们委曲求全,也嫉妒他们相处得自然融洽,嫉妒在她过往的十多年生命里,从来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所以,既然庄令鸿不远千里也要自投罗网,他自然要好好款待他,来得容易,想走,便没那么容易了。
“姐夫……”一直垂头拭泪的斛律云绰闻言开了口,抬头看了身旁一直陪着她的庄令涵,“令涵姐姐的那封休书,还是我亲手烧掉的呢。”
而庄令涵脸色变了变,立刻便想到了夏谦,又想到了陈定霁要挟她的事,伸手拭去斛律云绰眼角挂着的泪水,“姐姐还没来得及谢谢你,谢谢你在那么慌乱的情形下,还想着要保护姐姐。”
“过去之事,都不必再提。”却是陈定霁道:“现在夫人已经是我宋国公府上的专职府医,庄公子与你姐姐许久不见,不如留在这里,多陪她些时日,再做打算。”
看着姐姐欲言又止、陈定霁颇有些不耐的样子,庄令鸿隐约猜到了,姐夫夏谦现在的境况,应该不会很好。
“国公府高贵,我一介平民,怎敢高攀。”他礼貌地笑了笑,“姐夫和姐姐此次从邺城来长安出使,本就是为我周太子萧毅之事。如今,周太子殿下与斛律氏的恩怨已清,事缘已了,他和姐姐,本来也应当荣归邺城才是。”
“林林……”听到弟弟的话语带刺,庄令涵忍不住出声喝止。
“马上进入冬月,此去邺城山高路远,若是要说荣归的话,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再归也不迟。”陈定霁好语相向。
“二哥!”庄令鸿正要回话,却突然听到堂外传来了另一个陌生女声,接着是小厮们恭恭敬敬的齐声“四姑娘”,一名长相颇为清丽的年轻女子,便出现在了门口。
庄令涵心下一沉,为何在这局面足够混乱的时候,陈定雯偏偏也要出现呢?
“二哥!上次,你为了那个庄氏罚了我一个月的禁闭,我今日刚刚出来,才去了母亲那里晨省。”陈定雯直奔陈定霁而去,乖乖巧巧地行了个礼,“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二哥了,二哥此去延州,可还顺利?”
庄令涵悄悄转脸望向面露不堪的庄令鸿,轻轻使了个眼色。
“看来,你这一个月的禁闭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母亲和三郎惯会宠你,难道他们趁我不在,偷偷帮你作弊了?”陈定霁皱着眉头,并未理会陈定雯的刻意讨好,“琤琤,你可知你哪里错了?”
陈定雯原本以为,自己乖乖领了罚,又与二哥阔别整一个月,只要第一时间过来,在二哥面前撒娇讨欢,二哥便真不会再拿过去之事计较。
可是未曾想到,二哥又一次给她浇了盆冷水。语气冰冷强硬,和他过去待她,没有任何区别。
在过去她平白无辜被关禁闭的这一个月内,她每天都在生气,自己明明只是替阿莹妹妹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庄氏一番,怎么到最后,她却要受到惩罚?
母亲和三哥确实有提过先放她出来几日,反正二哥远在延州,也并不能知晓国公府内的动静。可是她拒绝了,她行得正坐得直,受了这不白之冤也就罢了,若是她真的答应了出来偷懒,岂不是坐实了自己那子虚乌有的罪名?
她被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老老实实地出来,再到二哥面前委屈一番,她不信二哥不会心软,好让她再想法子为二哥和阿莹妹妹说合。
今日到母亲处晨省,才听闻了二哥已经堂而皇之地将那庄氏带入府、甚至还要她做国公府上的府医一事,她忍不住暴跳如雷,一路奔到东苑来,就是为了尽力搅了这摊她看不过眼的浑水。
其实,刚入门的时候,她便看见了庄氏。庄氏一身素雅的打扮,但脸上不知为何要戴半张妖艳的面具,多一眼都惹她心烦。
不过,堂上还坐了两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男子,一个清逸俊雅举止端肃,与那庄氏的容貌竟有五六分的相似;另一个身材小巧脸色灰黄,一身布衣甚是寒酸,可竟然与那庄氏坐得极近,丝毫不顾男女大防。
无论来人是谁,她作为二哥最亲的妹妹,可不能在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面前失了面子。二哥既然又要拿当日之事说嘴,她便不客气,撇着嘴立了向二哥的虚虚一福身,径直便坐在了他身旁的位子,仿佛堂上其他三人并不存在,也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二哥问你话。”陈定霁开口,其余三人皆沉默不语。
“夏夫人身为人妇,却妄图染指我的未婚夫婿,此为罪一。”陈定雯眼角都挂着得意,语气轻佻,“我代二哥你对她小惩大诫,她却和她那个奴婢一样砌词狡辩,此为罪二。”
想到当日的屈辱,自己沉浸在那铭柔阁的无辜婢仆枉送的性命中,差一点就要真的自毁容貌,庄令涵心有戚戚,一直安慰斛律云绰的手,也忍不住捏紧了衣袖。
“琤琤,”陈定霁的目光落在蜷抱在一处的庄令涵身上,从未有过的冰冷,“你是不是觉得有母亲和三郎护着,二哥真不敢下狠手罚你?”
“那日只不过让庄氏伤了手,二哥就要我罚关禁闭一个月。可是今日看来,这一个月的禁闭也算值得,”陈定雯壮着胆子,不顾自己二哥看来的越来越犀利的目光,“不然,她又为何要以面具覆面,是不是最终,还是丢了她那张金贵无比的美人皮?”
“你又是谁?”斛律云绰不等陈定霁发作,抢先说了话,“说话如此不中听,是你的二哥没教过你如何对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