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筹备良多,摄政王和新帝的关系变得诡异。
诡异,是的,尚书大人杨慎愿意用这个与众不同的词来形容。
这种诡异表现在方方面面,譬如龙椅上新帝明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却破天荒留了摄政王一命。无论从什么地方来看,这都无异于慢性自杀。照理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该杀鸡儆猴,却将不定时炸弹下狱后又放出——这行为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你说他想拉拢对方吧,他又把人毫不留情送入大牢;你说他想永绝后患,他又保留了对方一切权势。
又比如说,摄政王有自由禁宫的许可。
他不仅出入皇宫如无人之地,甚至太极殿和新帝寝宫。
朝臣没一个愿意往下想,全部装聋作哑,自动蒙蔽双眼双耳,达成一种眼观鼻鼻观心的心照不宣。
对外抗敌都没这么步调一致。
说回摄政王这个人,他出身显赫,年少掌权,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还睚眦必报,他和未来陛下明显有宿仇。刚上朝那几日所有文臣武将在大殿上的腿都发软,唯恐一个不小心被波及,头顶乌纱帽不保。
可他们等啊等,等啊等,等到花儿都谢了,这场君臣之间的大战还没能爆发,要知道可怕的不是暴风雨,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诸位大臣每日上朝如上坟,脚步和心情一样沉重。察言观色的本领已然登峰造极。
既要瞅龙椅上那位脸色,又要瞅身边人脸色。
——累啊。
过了半个月,众大臣不约而同地在同僚疲惫的双眼中看见这两个字。
所以,矛盾爆发的那一天,朝堂上所有人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们两眼泪汪汪,牵手互望,一致认为这看不见尽头的苦日子终于要远去,这世间将没有什么能打倒他们。
事情如何发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二位终于吵了一架。
“砰——”
茶盏碎裂。
太极殿灯火通明。
深夜,殷臻招了太医。
他从昨日起一直不太舒服,只当换季昼夜温差大着凉,没放在心上。白天跟宗行雍因为开国库赈灾的事儿吵了一架,半夜额头滚烫,嗓子干渴,失手打翻了茶盏。
碧玉的茶杯摔成好几瓣,四分五裂。
殷臻思绪混沌,没反应过来,缩在厚厚棉被中低咳了一声。
身上一阵阵发冷,又冷又热。
一阵兵荒马乱。
御医很快赶过来,给他用了最朴素的法子降温。药煎上了,还得等一会儿。殷臻想到乌黑浓郁的药味晚膳都要呕出来,他现下身上倒没那么不舒服,就是精神头不太好,人怏怏的。穿了件单薄寝衣,靠在枕上阖眼休息,等药。
太极殿门口多了一层守卫。
冬日快要过去了,殿内梅花谢了大半。夜里还是冷,寒风吹得人打哆嗦。大太监黄茂揣着手等在殿门口,走来走去。他身边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太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师父,你在等什么人吗?”
漆黑大路尽头空无一人,小太监探出头瞧了瞧,又大胆道:“师父,过了点,今日王爷不会来了。”
黄茂也知道,他摆摆手,看起来有点累:“去睡吧。”
“留一盏灯。”殷臻突兀道。
黄茂挑断灯芯的手一顿,依着他道:“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殿下有什么只管吩咐。”
门“吱呀”一声关上。
人都走光了,偌大寝宫死人一般寂静。
殷臻把自己从头到脚缩进被子里,后背出了一层闷出来的汗。
他身上不舒服,心里也很不舒服。半梦半醒眯了会儿,睡不着,决定去看后院谢了的梅花。
没吵醒任何人,悄无声息下了榻,提着一盏暗红色的宫灯,推开窗走出去。
圆月硕大。
墙上出现一个人。
殷臻扬起头,他整个人围在一圈白狐裘毛中。很虚弱,但声音正常:“干什么?”
天暗,宗行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一只腿刚从墙外跨过来——摄政王白天吵了架半夜睡不着,半夜从高高宫门口飞跃进来,花了老大功夫避开暗哨。殷臻是真生气了,正门口禁卫军十分有针对性地堵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