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一箭不中,那便是坐实了此前行事不妥的虚名,旁人都在猜测,若洛清影还估计靖安府的名声便该知难而退时,却只听得眼前少女朗然而笑。“如何不敢!”她翻腕搭箭于弦,说话间目光已紧抓住远处化作一点的箭靶。风略过她的发梢,日光滚烫灼烧背心,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凛凛长风与烈阳之下。在场者无一不为之瞩目,弦上箭寒星熠熠,它裹挟着光与热,眨眼间化作天际呼啸而过的流星坠芒。良驹随劲风扬蹄长鸣,在旁的御马监官员连忙上前勒马,耳后是劲风呼啸,他陡然转过头,眸中霎时倒映出了影子。羽箭轻晃,箭头深入靶心。惊呼声霎时迸发,如同投石入湖后惊起的激流久久不绝。洛清影深深呼气,转过头复命时眸中光影未消。“殿下。”她直视慕奚,微微偏头问。“金口玉言,这箭该作数罢?”那年秋猎的猎仪如何早已无人记得,那一箭赢下了满堂彩,也带走了满目的光芒,自此“靖安世女”这个称呼彻底换做了“洛清影”三字,没人能从那样耀眼的少年人身上移开目光。从前常有愤然的人自此悻悻不提,朝中武官对此亦是另眼相待。玉花骢最终落到了应去之处,太宰帝在缰绳被洛清影亲手交到慕奚手里后才戳破了两个孩子私下的许诺。但天子对此并无恼怒之意,恰相反,由靖安府教授锦平公主射御之道的事被正式敲定。金风玉露一相逢,这一面之下的“出乎意料”,被天子看做了来日的缘分。君臣相得乃大幸,他将慕奚视作来日的储君,有将如此,若能有自幼的情分,那便是来日她们之间牢不可破的牵绊。于是自那年冬天开始,慕奚常出入靖安府,到了后来,几乎是由天子特批,让康王府的子息一并受教其中。那时并无偏私,只可惜来日时移世易,终归命数各异。侯府院中有一棵老松,听闻是宣景年间立府时便由初代靖安府手植于此。长安冬日漫漫,银装裹于枝头,树顶总是云雾缭绕。这里和王府不一样,百年将门没有金雕玉琢的器具,没有低眉顺眼的宫人,有的只是沉默寡言的近卫和空空的园景。都说一门显赫,但这里太寂寞了。慕奚站在松下时常这么想。重檐下经幡倒卷,那些平常的愿景被藏匿在厚重的墙下,好像将之提起都是奢望。又是一年过去,洛颉今年并未回来,这一年来太宰帝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北燕借此大举来犯,据说北境形势严峻,已经到了又有大战的时候。慕奚在侯府待到了暮色四合,她望着天边将熄的日晕,又看了看身边依旧空空如也的位子,拾了盏灯走出门。旧雪已扫,新雪未落,老松露着光秃秃的一截树梢,连往日的一点闲趣都没有。但总有人喜欢找乐子,府上留了传信的战鹰,这个时候正是喂鹰的时辰,但今日慕奚没听见哨音,她在府上自己找了两圈,终于找到了蹲在房顶和被倒着抓起来的鹰面面相觑的洛清影。“你在做什么?”抓鹰是个费事儿的活,洛清影追了这家伙半个宅子才终于得手,今次是真的没设防。这猝不及防的一声问,惊得她连忙往下看了一眼。“是晗之你啊,我还以为又是小然呢。”晗之是慕奚的小字,从前除了母亲和祖父没人唤。忘了哪一日,洛清影教她骑射之余多嘴问了句,便多了几个知道的人。她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人前的确称殿下,但这一年多的同窗伴读之谊,人后便是称名也无伤大雅。礼尚往来,她偶尔也会称一句阿昭。只不过除了洛清影本人,也的确没人敢真的称一位正统王孙小字。也不知该说她不拘小节,还是肆意妄为。慕奚仰起头,远远看见她脑袋上被鹰爪划伤的细长血痕不禁皱眉,道:“你无事捉它做什么?”“讨个彩头啊。”战鹰还在挣扎,洛清影毫不客气地拔了它翅膀上的两根长翎,又赶在鹰气急败坏之前跳下来拉起慕奚就往房里跑。“可惜微风不在!”她把慕奚护在身前,一边躲这猛禽的“报复”一边笑道,“不然那家伙的翎羽更好看!”王府素来规矩重,康王人前和善,在府上却不容儿女有半点纰漏,故而慕奚在府上也很少有疾行之时,这么一番跑下来,倒是显得有些气喘。她发顶步摇乱坠,脑后挽起来的发髻也乱了。“什么彩头?”书房的窗子拉开了一条小缝,冷气被屋中的炭火烧化成了袅娜的白烟。洛清影拿着好容易拔下来的羽毛,走到桌前拿起了个珠串。她小心翼翼地穿过细嫩的脉络,将羽毛串在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