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在林载川身边的时候,睡眠质量是最好的,好像只有在那种环境下才可以确定自己绝对安全安然入睡,但今天晚上可能是大脑神经兴奋过度,信宿怎么都睡不着,他忍不住地反复触摸、确认两个人手上的戒指,甚至再次打开了灯,把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观看。
林载川摸摸他柔软的长发,“睡吧。明天早上醒来我也会在。”
信宿微微张开手指,跟他十指交错,几乎有些缠绵的意味。
他靠在林载川身上小声道:“好像有点睡不着,我其实……我其实很高兴。”
林载川不来,他也可以一个人漠然地走下去,可林载川来了,信宿在惊慌错愕与抗拒之余,也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欢喜”。
或许是应了那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看到林载川,总是没有缘由地感到开心。
……但载川似乎有心事,并且是压抑在他心里,不知道要怎样开口的沉重的心事。
信宿能感觉到林载川的情绪,那一湾波澜不惊的温柔静水之下,是沉重冷凝到几乎让人窒息的腐烂淤泥。
“你怎么啦。”信宿凑过来小小声问他,“是担心我的伤吗?我不会死掉的,我保证!”
“六年前,那时候我身体受伤太重,很多事记不清了。”林载川对他说,“你可以跟我说一下,六年前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全部经过吗。”
信宿心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六年前,而是在更早、更早的时候,但还是先回答了林载川的问题,他思索了片刻,有条有理道:“当时谢枫跟我说,沙蝎那边抓到了一个警察,但是没有从他的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所以把这个人送到霜降来,想让我从他的嘴里得到关于‘斑鸠’的线索——你应该知道的,那时候我凭借着我的身份,在‘卧底’的口中得到了很多真实但没有什么大用处的消息,他们可能觉得阎王有什么通天的手段,能撬开所有条……咳,警察的嘴。”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送到我手里的警察,我会为他们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假死,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让他留在我的身边做事,或者把他送出浮岫,不会被那些人发现的地方,隐姓埋名再也不回来,”信宿道,“但是你当时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我计划、准备了,多拖延一秒可能都会有生命危险,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冒着让谢枫知道组织里有内鬼的风险,跟浮岫市公安局进行联系,让他们马上组织救援。”
说到这里,信宿的话音微妙停顿了一下,像是故意隐瞒了什么,他语气如常:“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警方收到我的消息,包围了霜降总部,谢枫带人从地下通道离开,你被他们送到医院抢救。”
林载川低声说:“你腰上的伤,是在那个时候留下来的吗?我在你们撤退的时候……对你开了一枪,是吗?”
“……”信宿见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无法再继续隐瞒,只能道,“不是很严重的,没有伤到骨头,你看我现在不是还能活蹦乱跳的。”
林载川从床上坐了起来,信宿的角度,只能看到投射在他脸庞上的睫毛阴影不停颤动着,那像是蝴蝶濒死时痛苦的颤抖。
信宿终于知道他那些难以言表的压抑痛苦从何而来,易地而处他也会觉得自责、愧疚与难过,可这件事确实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命运的恶意与极致的荒诞。
信宿也慢慢坐起来,从侧面轻轻抱住他,他声音轻而平静,“对你来说我当时确实就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反派,你只不过是想要保护警方卧底的身份,是没有做错的。”
“我从来没有后悔,再给我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那样做,”信宿在他的耳边小声嘀咕,“虽然在没有到市局之前我也偷偷在心里抱怨过你一点,因为阴雨天确实有些影响行动,但是在跟你接触以后,我只感觉到庆幸……庆幸我没有让你死去,庆幸我的消息传出及时,也庆幸你可以活下来、继续当一个警察。”
“载川,我都绝不后悔,你也不要难过。”
林载川的眼眶发红,那像是从心脏最深处颤动挤压出的心头血,他艰涩出声道:“对不起。”
被他小心呵护的名贵瓷器有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是他亲手摔碎的。
“载川,我的生命里只有一个光源,”信宿说,“飞蛾扑火我都愿意,你不要说对不起。”
他主动握住林载川的左手,那双手罕见的温度冰冷,那简直像是在林载川的心口生生剜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血肉来。
信宿比任何人都知道林载川有多么珍视他,于是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此时的痛楚。
“好吧,我很生气很难过很悲愤,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信宿道,“但是只要你愿意吻我一分钟我就从此既往不咎啦!”
说完信宿稍微往前凑了凑,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已经是一个很容易亲吻的姿势,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只要林载川稍微一转过头就能碰到他的唇。
一分钟……少一秒都不叫一分钟。
“唔……”信宿感觉到大脑因为短暂缺氧有些发晕,趁着换气的间隙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心里继续数,“二十三、二十二、二十一……”
“三、二、一……”
“好啦,”他常年苍白的脸颊这时有些微微发红,信宿用手背蹭了一下极为湿润的唇,喘了一口气,“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