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弟临走倒是给他留了十五两的会票,可他为脱罪和早日拿到文书走关系已经都撒出去了。这一路上怎么办?
正在发愁,饶州会馆的刘恩掌柜找上门来请他搬家,是奉了李家太太的命令。到霖方直接安排朱瞻基住进仰月楼,里面不仅备下路上一应被褥等用品,还有十张一两的会票。
一辆双辕马车、车夫和五名卫士也准备完毕,将护送他启程。
朱瞻基只得又画了幅《松下观棋图》和一首行草写的辛弃疾长短句,委托前来送行的朱庆代为转交,作为对李家安排的深深谢意。
马车一出山海关,那边就有军官带了十几个骑士接着。对方也不问车里是谁,只看了护卫头领的腰牌便引导车辆一直到锦州。
从凌河驿开始,便是一队灰色中长上衣,马裤长靴,戴同样灰色笠帽,右侧插支白色鸟羽的骑兵接住他们,继续往辽阳进发。
他观察到这些人马鞍左侧挂一张圆盾,右边挂着骑枪,腰上挂绣春刀,另一侧大腿外侧的皮匣里像是一支短火铳,着半身扎甲,上衣左臂缝缀各种识别符号。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并且这样近看到新军骑兵,不禁充满好奇:“这样的军人能和克尔各人对阵?看上去他们着甲率并不高嘛!”他从车厢的玻璃窗往外瞧着,心里一直嘀咕。
万万没想到在辽阳他这个五品行阅使受到了高规格的礼遇。远远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青年军官在马上高声问:“可是行阅使朱大饶马车?”
“正是!”领队军官正想问对方身份,忽然见他翻身下马,左臂肩头赫然是五个围成一圈的黄色五星,大吃一惊并连忙在马上敬礼。
李丹还礼后径直来到车门前,门开了之后,他看到一个大胡子、脸蛋向朱瞻墡那样略为下垂,鼻头稍大,眼袋较深的中年男子。
他抱拳拱手:“可是其昌先生?学生李丹慕名久矣,闻先生入辽,特来相迎。”
“岂敢、岂敢,有劳李大人,不胜惶恐。”朱瞻基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唇上绒毛尚软但名气却已经大得惊饶李三郎。
“在京中时蒙老夫人、夫人周济,未曾致谢,请代她们受老夫一拜!”
李丹哪里肯受他来拜,连忙拦住了,于是:“路上话多有不便,不如我也上车,咱们边走边谈?”朱瞻基立即同意。
于是李丹把马托付给毛仔弟,自己上了马车。车队很快继续上路。在马车里李丹打量朱瞻基,对方也在打量他。
“诶,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着实是老啦!”朱瞻基发出一声感叹。
“先生何出此言?”李丹笑道:
“所谓老者,不仅仅是身体的变化、年龄增长,而且还可能顽固,不接受新事物,不容他人意见,看不惯一切事,不相信自己会错等等,但是在先生这里我没有看到这些。”
“是吗?那,你都看见了什么呢?”朱瞻基饶有兴趣地问。
“家里写信过来,我反复看了好几遍。从她们的讲述上,我看到的是一个面对非难冷静对应,想方设法积极应对的人。
当你从一个贵公子跌落凡尘,成为背着债务、空有官职几乎是白丁似的境遇之后,先生没有沉沦,没有怨尤人。
先生无论在什么境遇,无论风霜雨雪,都能一样地傲骨挺立,用平视的目光去看待这些。
用自己的墨色,在这艰难的世上描绘出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笔下描绘鲜活的现实,让自己和观者阅而忘忧、跳脱苦难。
先生能如此冷静,以平常心面对人世间的命运无常和各种不如意,此真大家是也!”
朱瞻基久久未做答,终于叉手,声带哽咽道:“某一直以为怀才不遇,乃妒我。听了这番话方知应有惭愧,不敢承公子夸赞!”
李丹笑了,拉住他的手:“先生放心,我已经给陛下去信,请求陛下同意暂委先生为辽南道巡抚衙门经历司经历,这样即便我离任,也可推荐先生作为继任者留在辽南。
首任布政使会是湖广右参政姚庆。他那个人喜欢有才华的君子,你二人应可以相处愉悦。至于辽南道的事务,我已上书陛下,待陛下回信定夺后就会和盘讲与先生。”
“一切听从大人安排!”朱瞻基这时才明白,让自己来辽可不是皇帝拍脑子,也非他五弟那张胖脸够大。
原来陛下在后面早和李丹通气,而李丹得知自己惹上官司后立即表示愿意接纳。
搞了半,是这么回事。他暗自苦笑。不过这么一折腾,连带罚款已缴纳,估计那御史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