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沉默一阵,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就我个人而言,人生里有两样东西必不可少——氯雷他定和布洛芬。氯雷他定应付突袭的致敏新状况、布洛芬用来缓解早已料到不可避免的阵痛。”
好忧伤的非主流文学。
裴则渡总算知道稿纸为什么眼熟了,原本就是齐显写的那份。
再看齐显,已经保持举手机的姿态彻底凝固,熟悉得让他有些羞耻。
“大一的时候,我就已经深刻认识到这点:比起教导学生,大学更愿意服务老师。大学能给老师提供什么?稳定的工资、吸引项目的职称、广阔的学术平台,基础生存资料和发展道路全部都有。
“可它对我来说是什么?读十二年书的收容所、与分数并不匹配的教育环境、开设了就是唯一价值的课程、没人教过全靠自学的知识与技巧、枯燥又写不完的论文、无意义的调查问卷、强制参加的讲座、为了查重狗屁不通的毕业论文、一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学历、被企事业单位不断拒绝的尴尬、薪资待遇与期待的落差、毕业后面对真正社会环境的无措…
“四年,它对我来说,从一开始的致敏新状况,逐渐变成不可避免的阵痛。这是个矫情的说法,但它真实存在。每当我对外倾诉,收到的反馈是‘往下看高中、往上看打工,哪个不比你辛苦’,就像反复说明对花生过敏,家长仍持‘这是免疫力低下的表现,你锻炼身体、习惯吃花生就没事了’的态度;选择止痛药缓解阵痛,总有人说‘有那么痛吗?吃它会形成耐药性和依赖性,对身体不好’。
“我以为不让我吃药是准备消除不良情绪的产生根源,没想到是让我忍;我还以为说我乱吃药是要设置‘医嘱’,没想到还是要我忍。甚至到最后,忍耐的过程与‘过敏’‘阵痛’一起变成人生的最高意义,活着是为了它们,否则人生并不完整。
“事实上,我的人生本就完整,是过敏和阵痛把它打碎。我需要氯雷他定和布洛芬,尽管脆弱,它们把碎片拼在一起。教学楼落地窗外的丁达尔效应、食堂外花坛里翻肚皮的小猫、瑞幸咖啡的新联名、校门口的狗咖、月相的变化…我需要的特别简单。
“我讨厌过敏和阵痛,但又离不开由此诞生的氯雷他定和布洛芬,大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身高、蝴蝶扇动翅膀留下的彩影,牛吃饲料中场休息呼出的热气、山羊护食骂的脏话、新生仔猪的心跳、兔子颈部手术后仍旧跳动的脉搏…我想,我对它们是有依赖性了。
“这是好事吗?我觉得很好。我曾经也想过具体原因,脑子太笨,想不出来,干脆不再想了。只是当我触碰到轻软的皮毛、感受到富有生机的脉搏、记录下渐变的过程,鲜活而灵动的数据涌过来、告诉我值得。那样的时刻,它们不是氯雷他定和布洛芬,是脱离其他、独立存在的、我愿意并想要了解的一切。
“这才是我爱的农学。”
台下久久静默,齐显站上破旧的塑料凳,高高挥舞起“?居意游?”的闪亮小灯牌。
看清内容,众人:?
齐显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腿脚发软,裴则渡扶住他,自己也站起来举那姛那gay那狗。
再次看清,众人:!
居意游憋笑憋得声音颤抖,捂着肚子努力讲完:“情在相逢终有期。感恩北联农大,感恩师长,感恩尴尬得发抖还坚持举灯牌、在一边儿看笑话、因为毁容留在寝室的朋友,感恩一切动植物!谢谢大家!”
场下欢呼。
拨穗时院长看着这位口出狂言的小子面部抽搐一秒,还是尽量亲切地把学士帽流苏拨向左边,居意游特精神地喊出“谢谢”,跐溜就蹿到台下。
齐显在下面等待拨穗仪式,对脸孔陌生的院长生出同情,这么拨几百次形成肌肉记忆,晚上回家喝粥都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搅一搅吧。
这点感想也不敢在院长面前表达,可别给小老头气着了。
院里毕业典礼结束刚好又到吃晚饭的时间,这边三个人一起去了食堂,路上试图叫管程一起,但管程说自己实在没脸、哭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