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欠连连掀开被子就要睡去。
佟闻漓看着阮烟的背影,捧着腮帮子,看着外头洒下来的月光。
想了一会儿,轻声叫她,烟烟。
隔壁的人恹恹地拖长了声音:“怎么了——”
“中国有个诗人,叫做李白,他有句著名的诗。”
“哦”阮烟应一声。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佟闻漓依旧托着腮帮子,看着外头的月光,说的是一字一句标准的汉语。
“我听不懂。”阮烟懒懒地应一声,拉了拉被子,“大诗人,能睡了吗,我明早还得给我妈去收拾烟馆。”
佟闻漓见阮烟不理她了,也只能翻个身,掀起被子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
月光幽幽的夏日蝉鸣里,躺下不久的姑娘又说到:“烟烟。”
“你想离开这里吗”
“想。”阮烟程序性地说道。
“烟烟。”
“嗯……”那头的姑娘近乎要沉沉睡去。
“你妈妈开的是麻将馆,不是烟馆。”
“你的烟,不是烟草的烟,是绝胜烟柳满皇都的烟。”
阮烟没声音了,狭窄潮湿的木板阁楼里,只剩下佟闻漓,独独对着月色的酣眠。
佟闻漓知道她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中国的古代文人墨客写下的独特的表达方式。
她侧了侧头,看到混血姑娘已经睡着了。
于是她转过来,看着天花板,重复了一句:“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阮烟偶尔来,偶尔不来。
佟闻漓的生活又跟从前一样。
她姑姑来过一次,她正坐在门槛上修剪玫瑰,来福凶恶地拦着人。佟家姑姑收起嫌弃的目光,带着堆起来的满面笑容问佟闻漓,阿爸是不是上了先生的船。
她点点头,佟家姑姑忙不迭地上来说好话,说那可是个好差事,先生宽厚,待人慈悲,这儿的人谁不想去他的商队手底下干活。
最后说来说去,得知先生没有预支薪酬的时候,失望地走了。
佟闻漓依旧背起自己的箩筐。
长街暗夜里刚下过一阵暴雨,坑坑洼洼的水面上倒影出自己的模样。
佟闻漓对着那样子出神。
脸还算白净,五官也整齐,就是太瘦了,跟个豆芽菜一样,被身上的背篓压弯腰,宽大的衣服裤子挡住自己的身躯,哪有十八岁刚成年的少女的样子。
阮烟常说,小玫瑰长得漂亮,但是不会打扮。
她只是觉得,美丽对她来说,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情,比如说今晚——
几个酒醉的混混扯了她的竹篮筐子,沾着烟灰屁股的脚底揿着她孱弱的玫瑰。
咸湿的海风熄灭头顶的光。
他们推搡着,嘲笑着比他们生活还不如意的弱小者,像是逗弄一只白天出来的蟑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