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两天了。我已经取得知府的手令,又打的是搜查下人房间的名号,商家应当不会阻拦。”孔怀英低声道。“沉住气,莫要打草惊蛇。”
第39章哀诉中
范贞固送走孔怀英一行人,沉着脸,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驻足门前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落日如火烧,霞光一寸寸点燃男人衣角,顷刻间,赤红色的云霞恍如岩浆奔腾,倾泻而下。他的眼角眉梢沾染上浅淡的金红色,正缓慢地流淌。蓦然间,眼角微抬,唇角上扬,大抵是想通了事情,范贞固噙着一抹笑,转身回屋。
他取出从五姑处要来的生药铺的房契和地契,琢磨了一阵用笔,又打书柜里取出一张白净的宣纸。范贞固起身,点上煮茶的泥炉,茶壶里还有水,过不久,水开,他将宣纸放在壶嘴上,蒸腾的水汽很快浸湿了纸张。范贞固见状,挪到风口阴干,又放到壶嘴再度浸湿。如此反复多次。然后,他研墨提笔,用稀释过的墨水新写了一份借据,继而模仿五姑父的字迹,签上姓名。
还缺一份公章,得想法子从他那里弄来。范贞固吹干墨迹,思索着,又取来纸张,写上一份邀请姑父前往杭州采购新茶的信笺。
一份伪造的欠条,一份伪造的信笺。
他还需要一份伪造的凶器,和一个能作伪证的证人。
范贞固起身,招来一名侍从,同他耳语几句,接着他带上欠条与信笺,让小厮备车,朝姑父家中去。
另一头,李妙音正坐在古春园内,等着范贞固来。她坐在屋外的竹藤椅上,西方盘踞着几朵红云,照得她手臂微红。忽而一阵沁凉的夜风袭来,将云霞清扫干净,淡薄的夕阳也被催促着下山。天色逐渐暗沉,李妙音靠着竹藤椅靠背,心也逐渐沉到了胃里。
等到实在挨不住,李妙音泄了气,主动派丫鬟去问。少顷,丫鬟回来告诉她,大少爷出门去了,不在家。李妙音不知他究竟去了哪里,更不知孔怀英与他说了什么,千万种思绪一时间挤在脑海,你推我攘,互不相让。
她失魂落魄地用过夜饭,简单梳洗后,躺在床上。万里无云的夜晚,一道弯眉似的月亮悬在夜空,银光透过窗户,照到床头。窗外,有一两声猫叫,低低的、柔柔的,似真似假。李妙音悚然,胳膊撑起身子,侧耳去听,那毛骨悚然的声响又陡然湮灭了……她重新躺好,合上眼,慢慢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李妙音耳畔重新回荡起那首商淑清叫她仔细聆听的歌谣。
“肉太阳,血太阳,姐姐今日嫁情郎。”那声音起先是从脑海深处钻出,好比春日从枝头萌发的蓓蕾,逐渐膨胀、逐渐清晰……“月亮悄悄爬上来,灌下一碗迷魂汤。”越发真实了,真实得叫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一个人在吟唱……“一只猫儿上院墙,叼住银簪往东逃。”是的,是有一个人在歌唱。她此时正推开窗户,叫月光照在她的面庞,好似脸上结了一层银霜。
少女轻轻哼唱着,借着月光,赤脚踩过满地墨宝。
“咚咚哐哐是锣响,当当锵锵钉子忙。”她应是极满意这首歌谣,吟咏的声儿越发大了。一边哼唱,一边走到油灯前,点亮灯芯。漆黑的屋舍内猛然冒起一簇豆大的火光,屋外的守夜人被这一抹微弱的金红惊动,他高喊:“来人!快来人!小姐她又开始发疯了!”
商淑清全然不顾。
她吹熄火柴,随手一扔,跟着弯下腰,拾起一张写满了墨字的纸。她攥着长长的宣纸,凑到油灯前。灯火照出模糊的大字,这儿有一个“女”,那儿有一个“夫”,下头是个“厉鬼”,上面高悬着“黄泉”……零零散散地落在她的手心。
“为何不见情郎面?红池映着明月光。”她狞笑着唱完,将纸张塞入火盆,倒入灯油。
伴随几下轻微爆裂声,宣纸嘶嘶地燃烧,火焰越窜越高,朝她的裙摆扑去。商淑清后退半步,避开炽热的火舌,又在焰苗摇到另一头时,迎上前去,一进一退。灰烬飞舞,沾满她的罗裙。
她面颊开始发红,双眼映着几道跳动的火舌。
仆役们以为小姐发了疯,意图纵火,手忙脚乱地端着水盆,冲进屋子。商淑清刚巧烧光那张习字帖。只见她镇定自若地踢翻火盆,令其倒扣在地,手中端着一壶冷茶,浇在滚热的盆底。
噗嗤一声,白烟袅袅而上。
商家上下的仆役们都吓坏了,过了四五天,依旧在谈论这件事。
小姐确实疯了,所有人都这么想。
今儿是孔老爷带官府衙役来搜查下人房间的日子。
因道姑被捕的事儿,商家上下人心惶惶,此番孔老爷手持苏州知府的手令,前来办案,仆役们都不敢怠慢,早早打扫好宅院屋舍。
丫鬟正扫着庭院里的落花,忽听格子窗内传来一声幽幽的女声。
“怎么回事?外头吵吵嚷嚷的。”“小、小姐,是……是官府的孔老爷要来。”丫鬟怯怯道。
窗内沉默许久,屋外硕大的玉兰断头般地坠。
丫鬟见商淑清不回答,正要继续扫地,却听一声“吱呀——”。女人简单地挽了个发髻,脑后戴着一根细而尖的发钗,穿一身素净衣裙,怀抱一个用布匹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瓦罐,走出门。
“去,备车。”她说。“我要去一趟王家。”
丫鬟吓得扔了扫把,回道:“好,好的小姐,好,我去跟老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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