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范贞固将胳膊收得更紧,蟒蛇一般,勒住她。他在她耳畔轻柔地说:“退一万步讲,就算人证、物证都不齐,没有人保护你,而孔怀英铁了心要拿你,对你和玉箫动刑,叫你们认罪,你又能撑到哪一关?拶手指?扒掉衣裤打板子?以蔑视公堂的罪名,在树下抽十鞭子?啊呀啊呀,说得我都要心疼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吧,范贞固,你想要我怎样。”李妙音压低嗓音,里头发着颤。
范贞固放开胳膊,五指一松,羊角灯跌落地面。滚烫的灯油溅出来,脏了剔透的灯罩。黑暗如潮水袭来,险些将她掀翻,而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薄唇逼近,将吻而未吻,令彼此悬停唇齿纠缠的那一刻。
他笑着说:“姐姐求我。”
眉眼弯弯,有一点天真的孩子气。
第38章哀诉上
李妙音抬眸望他,急促的呼吸间,神思骤然坠入五年之前——范启元刚出殡,叔伯带着宗族里的大人上门,乌泱泱的一群,恰如乌鸦,盘踞在前厅,对着厅里的兰花悠然抽着旱烟,谈论她夫君的后事。
四百里良田归大伯,八间铺子归小叔,五十两黄金犒赏公亲,七十件古董酬谢三叔……低沉的话语随着烟雾一圈圈荡漾,不知不觉,谈完了死物,然后谈到了她。
他们望着厅中披麻戴孝的少女,瞧她乌黑的发髻边别着白花,亭亭立在中央,眼中不由闪烁起异样的光。
“太年轻,太年轻,”他们不约而同地感慨。
潜台词是:如此年轻的妇人,膝下又无子嗣,迟早要改嫁,改嫁有辱范公清誉,万万不行。可若留她在家中守寡,又不知会惹出多少祸患。
他们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等抽完了烟,离开大厅。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女人。于是,各家的妯娌们挤满了她的卧房,一个接一个进来,一个接一个出去。
她们说:范智荣,你的官人,是那般疼宠你,叫你锦衣玉食,如今他一人在黄泉之下,孤孤单单,无人陪伴,你要懂得感恩,你要回报他的恩情,你要拿好这三尺白绫。
她们说:杀身殉夫,是可以载入县志的大事。你这般年轻貌美,范公的地位这般高,兴许还能得到朝廷的表彰,给你立一个漂亮的牌坊,拿石头做,上头雕龙刻凤。你的名字会和牌坊一起长久地流传下去,受万人敬仰。
她们说:你还年轻,膝下无一男半女,回娘家,娘家不要,留夫家,夫家谁来养?往后茫茫的几十年,你要如何过?不如鼓足勇气,只一下子的事,很快便会过去。到了阴曹地府,与范公团聚,我们年年给你们烧纸。
她们说,她们说,她们说了许多。
李妙音的眼泪簌簌滚,对这些年长的夫人们一一行礼,请她们离开。关上房门,玉箫奔过来,紧紧抱住她。她说:“小姐,庆福寺是个求子的好去处,我们去上香,让观音娘娘送你一个孩子。”
其实她也是抱定主意不惹自家人的。
春宵几度,不识姓名,等怀上了孩子,就再也不相见,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真到了那日,推开门,却见到了范贞固。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神态,站在僧房里,笑莹莹的,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步步走来。
“好姐姐,你想没想过,若是生下来的孩子,既不像我,又不像父亲,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