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大少爷不是说……”
“不必管他,”李妙音立刻打断。
玉箫听闻,浑身微微颤动着,弯腰俯身,向李妙音行了一个跪拜礼。随后,她起身,拍净膝上的尘土,出了古春园,远去了。
李妙音收起针线,独自在树下沉思许久后,带着绣片回到卧房。她有意换上一身素净的布衣,拆掉头上唯一的一根金簪,脱掉手镯与耳饰。接着,她命丫鬟去换一杯茶,指定要用碎茶叶泡出来,茶味越淡好,然后到小厨房拿一盘糕点,一盘枇杷。
待到她万事俱备,五姑娘这股东风也适时地吹进了家门。她捏着绣帕,哭哭啼啼地迈进来,而跟着身后的玉箫,将她送进屋内后,不安地瞥向了李妙音。千言万语,难以说出一句。李妙音则递给她一个眼神,下巴抬一下,示意她离开。只见五姑流着泪,一屁股坐到桌边的黄花梨圈椅上。
李妙音则不急不缓地走过去,为她斟上一杯淡茶。“五姑娘,怎么了?哭得这般伤心?”柔声询问着,她坐到范五姑的正对面,上半身朝她稍稍倾斜,摆出一副倾听者姿态。“可是出什么事了?”
范五姑抽泣道:“嫂嫂不知,我那糊涂的官人,竟被歹人害死了!”
此句一出,李妙音心口一疼,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掏了去。她强笑,装傻道:“好端端的,说这晦气话,妹夫不是去杭州府做生意了?哪里来的歹人?”
“啊呀,嫂嫂,你不知道?那庆福寺挖出个男尸,衙门都已经贴出认尸告示了!”范五姑说着,不奸泪水涟涟。“贞固可在?我正想过来找他,托他替我去官府仔细问问,不曾想你派人把我叫来了。也好也好,我在你这儿等他……生前当属阿兄最疼我,他走之后,我是人人可欺。现如今有节很可能、可能……天啊,老天爷,我宁可叫你将我的性命夺了去。”
李妙音五指搭在白瓷杯上,收拢,眼眸低垂着盯着她,不动声色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没望妹夫身上想……你是去官府认尸了?打算什么时候下葬?”
“还没去呢,”范五姑说。
李妙音趁机道:“你没去,怎就晓得是妹夫?五姑娘,你少听信外头的风言风语,靠不住的。”
范五姑听闻,面上显然流露出些许犹豫,她反驳道:“这身长约八尺,衣着华贵,失踪已有三个月……”
“五姑娘,你听我一句劝,这事儿你先别急,叫贞固去看看。女人家轻言丈夫生死,成何体统?”李妙音又一次打断。她表现得像一位十足的贞妇,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万一被其它人家知道了,以后游园看戏,谁还会叫你?何况传出去,被妹夫的族长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你?这关口,你可得谨言慎行,一不小心,你就是克夫的扫把星。到那时,就算你能改嫁,又有谁还敢要?”
范五姑虽是将信将疑,却也被她一番话唬住。她看向李妙音一身朴素的衣衫,又低头看看自己的,一时间,对丈夫惨遭毒手的悲痛转成了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她惴惴不安地咽了口唾沫,一只手抬起,搭在李妙音的手腕,低低问她,:“大嫂嫂,我问你,若是没有孩子,然后官人走了,那这位夫人……”
李妙音连忙露出浅笑,反过来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别怕,万一妹夫真遭了难,我就同贞固说,叫他把你接回家,好好孝敬你。你是启元最疼爱的妹妹,自然也是贞固最敬重的姑姑,咱们都是一家人,岂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女人掌心潮湿,紧握着对方的手,如同爬满后背的冷汗。
范五姑略有些悚然,不由抽了下手,嘟囔道:“可我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侄儿能容得下我,兄长们也未必——”
“五姑娘,你莫嫌我年纪比你轻,可有些道理,我比你更清楚。”李妙音见状,松开她的手。她侧过脸,假意拭泪,实则一狠心,将指腹贴到了湿润的眼球。眼珠子一疼,泪水跟开了闸似的,湿了衣袖,在袖子上留下点点泪痕。
李妙音装腔作势,有意哭给对面人看,嘴上则字字清晰地说:“你晓得,启元走得早,我这些年也是受尽白眼,若不是老天有眼,给我留了乾儿,我怕是早就随启元而去,一条白绫了却此生——幸而贞固孝顺,顺顺当当地考中了举人。我如今就盼,待到明年他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不瞒你说,这个家将来还是得靠他。”
说到这里,范五姑脸上闪过一丝贪婪的动容。
“再说了,妹夫这情况,启元在世时,就同我说过无数次。”李妙音一扭腰,转身坐到离范五姑最近的一张椅子上,两人挨得极近,膝盖仅仅离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妹夫在外的仇家不少,万一行凶的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流氓,官府又没立刻捉住他们,很难不叫他们起报复心,跑来害你呢。”
“这、这有官府在,光天化日之下……”
“那退一万步说,就他那两间生药铺子,可供得起你后半辈子?更别说在外头欠的债。恐怕你将那两件铺子搭进去,都不够啊。”
女人的一字一句好似一颗钉子一下下钉在了范五姑的心头,她倒吸一口冷气,望着李妙音问:“那、那按你的意思,我该如何是好?”
李妙音咽了咽嗓子,以更加轻柔的嗓音说:“你莫慌,先回家去。我叫贞固去官府打听打听,若真是妹夫,便领回来下葬,叫他早日安息,免得变成孤魂野鬼。至于剩下的……妹夫的地契田契放在哪里,你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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