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安正想反驳,却见摊主在炉子上支起竹蒸笼,热气涌出,一阵清新的米香。
魏子安扶着长板凳,吃力地站起,指向装饭的蒸笼:“黄粱饭?”他嗓音沙哑。
“什么黄米饭?就是稻米饭。”小贩嚷嚷。“小碗二十文,大碗二十五,淋上糖水,加一碟自家腌的小菜。一大碗下去一天不饿。”
魏子安听了,下意识朝腰间悬挂的钱袋子摸去。
里头听不见一声铜钱响,他使劲掏了掏,摸出一张弥漫着芳香的彩笺——是他的账单。
十两纹银,吃酒看戏唱曲儿,不含过夜费。
“你到底要不要?不吃就走开,少耽误我做生意。”小贩甚是嫌弃,挥挥手,要将这浑身酸臭的醉鬼赶走。
“不,不。”魏子安连连摆手。
他转过身,踉跄着,往衙门的方向走去。
这般失魂落魄地路过河畔,只见两岸杨柳依依,柳条拂过水面,河道间荡过一艘游船。
第17章游春上
游船的方格小窗里,探出一条莲藕似的白胳膊。
李妙音晃了两下手臂,没觉出湿意,方才回头对小船内的商小姐说:“没下雨呢。”
商淑清点点头,轻声道一句:“那就好。”
她是一位相当瘦小的女子,有着世家小姐惯有的白皙奸肤与纤弱体态,一张惨白的小脸紧绷,腰杆也笔直地端坐,纹丝不动,任由船舱在碧波中摇摆,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
因是东家,商淑清正对舱口坐在主位,身边陪着一个眼眸晶亮的婆子。这艘小船内一共坐了七个人,李妙音离商淑清最近,在她右手边,再往右便是守着舱口的玉箫。
对面靠左的是邓夫人,出嫁比李妙音早,瞧着也更憔悴。靠右的是赵家的少夫人,她又带了一个婆子,年纪颇大了,五指紧紧扒着舱壁。
未出阁前,她们四人与其它五位女子,结了一个九人诗社,以观雨为名,每逢春秋假日,外出踏青,或雇一艘小船四处漂流,学文人那般极尽风雅之事。其中,李妙音与商淑清关系最好,时常互赠诗文唱和。
可惜随着姑娘们的岁数一年年地往上涨,有的远嫁,有的忙于家事,有的弃笔不写,渐渐的,几人的交情也就淡薄了。
如今,唯一一个尚未婚嫁的便是商淑清。
“要不是看在淑清面子上,我可不乐意出门,这天气,动不动就下雨。”赵家的少夫人摇着扇子,娇声说。“更别提,护城河出的那档子事……吓死人,搞得我都不敢走水路了。”
她刚讲完,身旁的邓夫人便兴致勃勃地开口:“哎,你们知道吗?我家官人说,那个死的人是庆福寺的和尚。他一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才会被灭口。新来的巡按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了,带走了不少人。”
李妙音听到巡按二字,急忙收回手臂,转头问:“这位老爷的夫人今天不是也要来游春?我怎么没见到?”
“穿翠绿色长衫的,长着一张巴掌大的圆脸。”赵少夫人说。“她在另一艘游船上,我登船的时候还去打过招呼了呢。”
“是个什么性格?”
赵少夫人道:“蛮好的,脾气很随和,而且相当开朗。”
邓夫人又说:“那你有向她打听案子吗?办得怎么样了,巡捕有没有捉到凶手?”
“这我怎么好问……”赵少夫人埋怨地轻轻拍打两下身边人的手背,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向正襟危坐的商淑清。“淑清,我记得你先前不是每月都要去庆福寺为你娘祈福嘛,你知不知道是哪个和尚死了?”
商淑清牙关微微一紧,停顿片刻后,方道:“不清楚。”
“你问她?她哪里晓得。你也是,成婚还没半年,嫩得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邓夫人掩面,吃吃地笑了几下,继而有意压低嗓音,神秘地说。“我家之前有个做长工的厨娘,一直没能生孩子。去年问我家官人提前支了一笔工钱,隔三差五跑到庆福寺供奉,说什么潜心修行,没两个月,这肚子就和西瓜一样大了,逢人还说是什么佛胎……真是败坏门楣!我家官人也是心善,给了她一笔银子,立刻将她打发回乡下了。要不然,闹到官府,一百大板都是轻的。”
李妙音一句一句听着,不知想起什么,略有些难堪。
她下意识朝左边侧脸,想避开对面的邓夫人,却瞧见商淑清的两只手正焦躁地互相揉搓,指尖不停发抖。
伺候她的婆子大概也看到了,宽大粗糙的掌心一下盖在小姐细嫩的小手上。
唯独赵少夫人听得双颊微红。她嘟囔道:“我哪里会知道,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婆婆最恨和尚了。自打我公公被和尚骗了银子,闹到官府去后,一家人就再也不去寺庙。”
“所以我猜,定是那和尚勾搭了哪家耐不住寂寞的夫人,这才惹祸上身,被丢进河里喂鱼。”
“够了!”端坐的商淑清突然开口,吓了众人一跳。“都说女子出阁后,要处处谨言慎行,才称得上是当家主母。你俩倒好,满口腌臜的俗事,有意思吗?真是玷污了我这艘游船!”
话音未落,两位夫人便一脸悻悻然地闭了嘴,继而神情微妙地朝对方望了一眼。短短的眼神里藏了许多刻薄话。
船舱内再度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好似骤雨过后,叶片上缓慢地滑落了一滴透亮的雨珠,引发了一个极其短暂的颤动后,接踵而来的是叫人窒息的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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