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公公同样皮笑肉不笑地答他:“浅懂一些,像你这犟嘴脾性,你最多活半年就叫人打死了。”
温连:“……”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说罢,要多少钱?”安公公似是懒得废话,直接自腰间解下钱袋,搁在桌上,“咱家看你穿着,不像缺钱之人,若是求我办事,能帮的,咱家看在这孩子的份上也会略帮一二。”
温连挠了挠脸,他来之前还特地把钱袋解下来塞给温玉藏着呢,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他试探着问:“公公这义子是怎么个收法?”
安公公淡淡道:“咱家已是杖家之年,告老还乡,不再回宫伺候。老了老了,寻个伴而已。”
闻言,温连了然点头,“我听说公公早收了一个孩子,怎么还想收第二个,先前那孩子呢?”
听到温连的话,安公公茗茶动作微顿,冷笑了声,“咱家说过,不是心甘情愿来的孩子不要。你既然对此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也该知道那孩子是不情愿跟着我的,自然是让他哪来滚回哪去了。”
太监即便再有权有势,在平民百姓中依然是备受歧视的存在,内心极度渴望得到尊重,因此也更加在意这些你情我愿的事情。
温连讶异道:“所以,你让那孩子滚回他自己家去了?”
安公公颔首,又有些不耐烦道:“你说你的事便是,总东问西问,当心哪天问出不对,掉了脑袋!”
“问清楚对我孩子是好事,公公要是心里没鬼有什么好怕问?”温连毫不示弱地回声。
话音落下,安公公忽地怅然,半晌,低声笑了笑道,“是,也是,咱家还当这是宫里头呢。”
他缓缓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步步,慢慢走到崔晏面前,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崔晏的脑袋,却被崔晏偏头躲过。
温连也很快挡在了崔晏面前,说道:“公公,你自重一点。”
安公公被他的话气笑,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规矩也不懂,往后叫人连皮带骨吃个干净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许你说我爹爹。”崔晏终于忍不住出声。
听到他的声音,偌大的天字号房间陡然安静下来,安公公弯下身子,像是在哄孩子的语气,带着些笑,“你爹?”
崔晏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说道:“对。”
安公公突然笑得更大声了些,“他不是你爹,我才该是。”
他拍了拍崔晏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以后是成大事的人,跟着这种爹没用,我有门路,咱们去京城安家。”
前半段,崔晏本想反驳,可听到后半段的京城二字,他面色顿了顿,又很快摇了摇头:“我不去,我只跟着我爹爹。”
他早已经想好了,哪里都不去,只跟着温连。
安公公的目光在他坚定的小脸上掠过,良久,长叹了口气,面色归于平淡,转而对温连说道:“不愿拜我为义父,又因何带这孩子来见我?”
温连现在倒是觉得他不像一个难说话的人,便也直接了当地问:“我想知道,先前来找公公的那个孩子,现在去哪了?”
闻言,安公公冷笑了声,说道:“原是为这个,自己滚去外面问,不必再进来烦咱家了。“
说罢,他手上扣住两扇屏风,结结实实地闭严送客。
温连和崔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俩人默契地牵住彼此,走到屋外,那白脸太监仍然弓着身在外面等候。
“你说清早你们带来的那孩子啊,哼,那小混账一见到安公公就发起疯来,硬要跟他爹娘回家,他爹娘可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早就拿了钱拍拍屁股走人了。”
温连怔怔地听着,身上的血一寸寸在血管里冷凝。
“安公公要教他服侍人的本事,他反倒气得脸红脖子粗,竟敢当场给了安公公他老人家一记耳光,就是淑妃娘娘都不曾这样对待公公他,而后扒住窗户从楼上跳下去,楼下那可是一条冻河啊……”
温连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扯住他的领口,脸色沉如浓墨,“然后呢,孩子呢,孩子现在在哪!”
那白脸太监见他气势强横,面色稍变,“那小混账是你什么人,他可得罪大了安公公,他爹他娘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卷了钱就跑。到底还是公公心善,叫酒楼里的小厮用条破草席给他裹起来,葬到城东头乱葬岗里去了。”
话音落下,温连顾不得管他,拔腿便去找那小厮。
小厮哪里记得清楚自己把人埋在哪个位置,乱葬岗上尽是雪天冻死的穷人,个个坟头包都是崭新的,有的甚至连坟也没有,直接一张破席子扔在树根底下,满目看去,他们竟然数也数不清。
从正午时分,到夕阳西下。
乱葬岗的松树上挂着厚重的冰棱,一座座土坟在雪地里安睡。